我替姐姐來愛你

　　1

　　喬藍準備和成子譽結婚的時候，故意給正上大四的妹妹喬巧寄了張請柬。

　　其實喬巧的大學就在本市，而且跟子譽工作的醫院就隔一條馬路，喬藍完全可以親自去告訴她。可是她太了解這個小自己兩歲的妹妹喬巧的脾氣了，她鬼靈精怪，尤其討厭一本正經，最喜歡不按常理出牌。如果親自去告訴她，她肯定會懶懶地說：“好啦，我知道了！到時盡量去就是了！”現在她收到了結婚請柬，剛開始一定很不解，然後等她打開看到名字，一定會大呼一聲：“好你個臭喬藍，跟我玩這一套！”

　　結婚那天，喬藍果然如願以償看到了喬巧的身影。遠遠的，喬巧拿着個小小的數碼相機，邊走邊不停地拍。終於來到喬藍身邊，先是“咔嚓”一下，接着沖喬藍調皮地鞠了一個躬：“姐姐新婚快樂！”然後把包裝好的禮物塞到她手裡，又趴在她耳邊說：“姐姐今天好美哦，都快趕上我喬巧了！”“貧！”喬藍嗔怪地作勢用手去扭她的嘴，正好看到子譽進來，連忙喊道：“子譽，過來一下，我給你們介紹！”

　　幾乎與此同時，喬巧也發現了子譽的身影，和他胸前掛着的那個寫有“新郎”的紅色絲帶。她一下就像被人點了穴道，呆在那裡一動不動，一直到姐姐拉她才醒悟。

　　“來，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的鬼靈精怪的妹妹喬巧。”喬藍對子譽說完，又拉了下喬巧說：“喬巧，這就是成子譽。”

　　“你好！”喬巧已經恢復了常態，像個大人似的去跟子譽握手。

　　喬藍在旁邊看着，感覺有那麼一點不太對勁。她以為喬巧初次跟子譽見面，多少會玩點花樣，為此她還提前囑咐了子譽，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別到時給嚇着。想不到她卻連聲稍稍俏皮的“姐夫”都沒喊，並且還主動伸出手來跟子譽握手。這反倒讓喬藍不習慣了。

　　2

　　結婚以後，子譽就住在了喬藍的家裡。喬藍喬巧姐妹倆很幸運，不僅人生得美，家境也不錯。父母專門給她們在本市買了套複式的房子，喬巧十八歲那年，姐妹倆一起搬了進去。姐妹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早就商量好了，結婚了還住這裡，喬藍住三樓，喬巧住二樓，等各自有了足夠的錢買房，再搬出去。

　　子譽長得說不上帥，但很有氣質，一舉一動都乾淨利落，洒脫清爽。一雙手生得細長靈活，天生就是做外科醫生的料。他跟喬藍一見鍾情，雖然在一起時間不長，但互相感覺極好，於是就這樣定了自己的終身。事實證明，喬藍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婚後的子譽，待她比熱戀時還要好。

　　喬巧還是偶爾回家住一晚。剛開始，每次喬巧回家，喬藍還是跟以前一樣，跑到她的床上，跟她睡一個被窩，兩個人一聊就聊到大半夜。後來喬巧說這樣不太好，怕姐夫不高興，就對姐姐說以後不必來陪她。有一次喬藍聽她的，晚上果然沒有來，但是半夜卻又來敲她的門，鑽進她的被窩裡，死活要跟她一起睡，說實在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扔下。

　　後來喬巧就不怎麼回來住了，因為喬巧畢業了，在本市找了份工作，公司提供了住處。工作后的喬巧性格稍稍沉穩了些，卻迷上了攀岩。喬藍三番五次勸她不要再玩這種危險的遊戲了，她卻總是不聽，很有些欲罷不能的感覺。

　　一個周六晚上，喬巧又回來住。晚上，喬藍把收集的打孔彩色貝殼給喬巧看，說子譽想在三樓陽台掛個風鈴，這樣有風的日子，兩個人在陽台上吃飯，風鈴就可以為他們伴奏了。她準備親手做一個貝殼風鈴，給他個驚喜。喬巧卻告訴喬藍，明天下午，在“一線天”，她會參加一場規模盛大的攀岩比賽，問喬藍想不想去看？喬藍沒有回答，劈頭又給了她一番苦勸。喬巧先是一貫的沉默，然後她思索了一會兒，答應姐姐，如果這場比賽拿到好的名次，她會見好就收。那天晚上，很久沒吵架的兩姐妹，在被窩裡吵得面紅耳赤。第二天，喬巧醒得早，起來就走了。等喬藍醒了，想跟妹妹說點溫存的話，卻哪還有她的影子？

　　3

　　子譽加班，喬藍整個上午都在忙着做風鈴。她很耐心地挑選着貝殼，大小色澤都要搭配得巧妙，這樣風鈴做出來才好看。她相信，自己親手做出來的風鈴會比市面上任何一款都漂亮。本來她是鐵了心不去看妹妹的比賽的。可是，隨着比賽時間的逼近，喬藍卻是越來越不安。最後，她的心終於徹底軟了下來，決定要去看妹妹的比賽。畢竟，在現場看到活生生的她，無論如何，都比在這裡胡亂猜測要好得多。

　　於是，她把貝殼和做了一半的風鈴藏到床下一個小盒子里，給子譽留了張字條，出門打車直奔“一線天”。

　　眼看比賽時間就要開始了，卻偏偏遇上了塞車，耽誤了十幾分鐘。等車路重新通暢了，喬藍一個勁地催司機快點。

　　過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到了。遠遠地看到綠燈亮了，喬藍怕一會被紅燈擋住，又一次催司機快點。催促的話音才剛落地，就見一輛集裝箱貨車橫刺里殺出，司機根本來不及剎車，“砰”的一聲悶響過後，喬藍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與此同時，比賽開始了十幾分鐘的喬巧，在即將到達終點的時候，突然一腳踩空，腰上的扣帶不知怎的也鬆動了，於是她就在幾十米的高空，在幾十雙眼神的注視下，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4

　　姐妹兩個人昏迷的日子裡，子譽又是醫生又是護士又是家屬，一個人忙前忙后，有時情況緊急了，他一整天都滴水不進。還好，一個多月後，兩個人都基本脫離了生命危險。就在子譽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昏迷中的喬藍突然出現異常，三個醫生通力搶救了兩個小時，也沒能力挽狂瀾，喬藍還沒來得及醒來跟子譽說一句話，心臟就停止了跳動。幾乎與此同時，喬巧醒了，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

　　喬巧雖然醒了，可是暫時不能說話。她沒有看到姐姐，很疑惑，不停地用眼神詢問子譽。子譽剛開始極力瞞着她，可喬巧以絕食相威脅，子譽沒有辦法，只好把事實告訴了她。喬巧聽了，再次昏迷了過去。

　　一個早晨，子譽給喬巧做着例行的檢查。她各方面的數值都趨於穩定和正常，子譽很欣慰。做完了檢查，他正要離開病房，卻聽到了有人輕輕地喊他的名字，聲音像極了喬藍。他很震驚，竟脫口而出：“喬藍！”“子譽，我在這裡。”他這次聽出來了，聲音來自喬巧的病床。

　　“喬巧，你醒了。”子譽看着這張像極了喬藍的臉，忍不住有些開心，但那些埋在心底的憂傷，卻重重疊疊涌了上來，痛苦得幾乎讓他難以招架。

　　“子譽，我不是喬巧，我是喬藍。”喬巧邊說邊把手伸出來，示意子譽握住。子譽沒有握，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瞪大了眼睛：“喬巧，你怎麼了，我是你姐夫啊。”“子譽，我是喬藍，不是喬巧。”喬巧繼續堅定地重複着，就像是中了魔。

　　最初的幾天，子譽以為喬巧剛剛蘇醒，多少會有點不正常，就沒怎麼在意。可過了很久，喬巧還是那樣，而且言行舉動也跟喬藍越來越相似。子譽這才認真起來，去諮詢自己的同事老張。老張是精神科的資深醫生。

　　老張聽他說完，沉思了很久，說：“人在受了重大刺激或者重大挫折的時候，心理上一時不能接受，出於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會欺騙自己說這種事情沒有發生。喬巧知道姐姐為自己而死，無法接受，就欺騙自己說姐姐沒有死。可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她為了讓喬藍活過來，潛意識裡只好把自己當成了喬藍。”

　　“這種狀態能維持多久？”子譽問。

　　“這不一定，要看當事人的受刺激程度和自我調節能力。喬巧受的刺激很大，可是不知道她的自我調節能力怎麼樣，因此很難說。有可能幾個月，幾年，也有可能一輩子。小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老張說完拍了拍子譽的肩，無奈地嘆了口氣。

　　5

　　喬巧出院了。可她不再去上班，只是待在家裡，像喬藍一樣當起了家庭主婦，收拾屋子，買菜做飯，洗衣服，樣樣在行。她還對放心不下的子譽說：“你快去上班吧，家裡有我呢！”她說這話的神態語氣跟當初的喬藍一模一樣。

　　晚上，子譽下班回來，喬巧把一串精美的貝殼風鈴舉到他面前，說：“喜歡嗎？這下我們在陽台上吃飯的時候，就會有風鈴為我們伴奏了。”她淺淺地笑着，看着目瞪口呆的子譽，嗔怪地說：“還愣着幹什麼，快掛到陽台上去啊！”

　　子譽很奇怪，喬巧怎麼真的知道他跟喬藍之間的小秘密？莫非她真的是喬藍？不，不可能！喬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以替代，喬巧也不行！

　　晚上，真正的麻煩來了。喬巧竟然要在子譽和喬藍的床上睡覺。她穿着睡衣，躺在喬藍躺過的位置，還不停地招呼子譽也過去睡。子譽走過去，嚴肅地對她說：“喬巧，你不是喬藍，別欺騙自己了。”“子譽，你怎麼了？怎麼凈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你仔細看看，我真的是你的喬藍啊。”喬巧一點都不生氣，非常有耐心地跟子譽解釋着。

　　子譽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到一樓的客房去睡。

　　第二天早晨，他像以前一樣來到三樓的盥洗室，驚呆了。只見盥洗室里，整齊地擺放着擠好牙膏的牙刷，剃鬚刀，和他專用的男式洗面奶。跟以前一模一樣。他明明記得，昨天從醫院回來，這些東西都是裝在袋子里的，心情糟糕的他，直接把袋子丟到了盥洗室里。

　　他趕緊來到卧室，發現喬巧還在床上躺着。聽到他的動靜，喬巧睡眼惺忪地說：“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你洗漱一下快去上班吧，我再睡一會兒。”要是以前，子譽應該去親一下喬藍再走的，可今天……子譽最終什麼都沒做，稀里糊塗地走了。

　　兩個人風平浪靜的日子，就這樣繼續着。除了晚上不在一起睡覺，除了子譽心中的疑惑，別的都跟喬藍在時一模一樣。

　　6

　　轉眼到了周五，下午下了班，子譽走在去公交站點的路上，被一個算命老人攔住了。他說：“先生身邊最近有人靈魂移位，是否需要老朽幫你解析一下？”子譽一向不迷信，也沒仔細聽他說什麼，就擺了擺手，走過去了。過去幾十米以後，再次回味他的話，才猛然激靈了一下，靈魂移位？是說喬藍的靈魂移到了喬巧的身上么？他立即往回走去，想再找那個老人幫他解析，可仔細搜尋了好幾遍，竟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晚上，兩個人吃完晚飯，正在看電視，喬巧突然站起來，拉開旁邊的柜子，從裡面拿出一把天藍色的傘來，說：“子譽，還記得這把傘嗎？”子譽也站了起來，但他什麼都沒說，他等着喬巧說。

　　“那個夏日的午後，我去醫院看病。取了葯正要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雨。這時，你從雨中走來，把傘交給了我。我不肯要，因為我知道，如果我用了你就要冒雨回宿舍。於是，我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等你下了班，你先送我回家，然後你再自己打傘回宿舍。”

　　“從那以後，你經常給我打電話，後來就給我寫情書。你寫情書喜歡用天藍色的信紙，用黑色的墨水，你在信里稱我為藍藍。你說，天藍色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因為它可以賦予你無限的希望，而黑色是最單純的顏色，代表你對我的愛，永遠單純，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

　　喬巧邊說邊走到床邊，從床頭櫃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藍色的寶石在燈光下熠熠閃光。“我的生日，恰好是我們認識一百天紀念日。就在這個房子里，你送給我這塊藍寶石。那天，我們第一次接吻……”喬巧合上盒子，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下來。

　　往事一段一段在眼前重現，子譽也聽得呆了，淚水爬了滿臉也沒有意識到。

　　“那天，我要把自己給你。你卻沒要。你說，最好的禮物，要等到新婚之夜開啟……”喬巧已經泣不成聲了。

　　子譽衝上前去，緊緊地把喬巧摟在懷裡，緊閉的雙眼裡流出滾燙的熱淚：“喬藍，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是喬藍，你就是我的喬藍……”

　　那一刻，他相信世上一定有靈魂移位，相信他的愛人喬藍的靈魂現在一定在喬巧的身體里。

　　那一晚，兩個人一夜纏綿，直到天亮。7

　　清明那天，喬巧跟子譽去探望了喬藍。他們在大海邊給喬藍買了塊地，把她安置在那裡。

　　晚上喬巧偷偷地再次來到大海邊。

　　她在姐姐的碑前蹲下，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幾個日記本，點燃。火光映紅了喬巧的臉，她看起來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她平靜地說道：“姐姐，對不起，我假冒了你。可是，你知道嗎，在你之前我已經偷偷喜歡了他三年。自從無意中在學校附近發現他那天起，到你結婚那天，我總共為他寫了三本日記，可惜一直到你結婚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三本厚厚的日記，足足燃燒了十幾分鐘。然後她又從包里拿出一個影集，拿到喬藍碑前翻着：“姐姐你看，這些都是我偷拍的，每個角度都有。呵呵，是不是很迷人呢？你看，這裡還有他的手部特寫。真是雙漂亮的手，不是嗎？”

　　喬巧站起來，用力把影集扔到大海里。

　　喬巧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墓碑哭了起來：“姐姐，當初你把你們的故事講給我聽的時候，肯定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藉此冒充你吧？姐姐，你是個好女人，子譽也是個好男人，你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如果我不假冒你，是很難和他在一起的，姐姐，你能原諒我嗎……”

　　不遠處的青松樹影下，站着無聲的子譽。他看到了這一切，他並不是很吃驚。因為就在昨天，他無意中在床下一個小盒子里發現了一串未完成的風鈴。直覺告訴他，這肯定是喬藍未完成的。如果喬巧真的擁有喬藍的靈魂，她會接着這個做，而不會做一個新的給她。因此，唯一的解釋就是，喬巧還是喬巧，而不是他的喬藍。只是，他不知道喬巧為什麼這樣做。因此，今晚喬巧借口出去有事，他就跟了出來。

　　趁喬巧痛哭失聲，無暇注意周圍的情況，子譽悄悄走開了。淚水慢慢湧上了他的眼眶。至此，這個二十八歲的男人，生平總共哭過兩次，一次是因為喬巧，一次還是因為喬巧。一次是因為假的喬巧，一次是因為真的喬巧。

　　他回到家，悄悄把那串未做完的風鈴和剩下的貝殼扔了。他想，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珍惜眼前的人才是自己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