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糖的愛情

　　一小荷一直被認為是個文靜的女孩子，很安靜，骨子裡展現出來的都是木納，就是被石頭砸到腳都不會吭一聲的人，這是大家從小對她的評價。小荷只是接受，她在心裏面對自己說：她只是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情感罷了。那年小荷15歲，正是豆蔻年華，那莫名的情愫讓少女的心思也變得細膩起來。這一年，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對自己說：我單戀了。哥哥帶了一個朋友回家，那是他在藝術學院認識的哥們。小荷抬起頭，一開始怯怯地看着這個比自己大6歲的男孩子，他有着好看的眉毛，好看的鼻子，眼睛里閃爍着溫柔而清澈的光，他對她咧着嘴笑着，爽朗友好地伸出手來要和她握手：“你好，我叫秦湘。”她的目光接觸到了他的，不知為何，小荷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發燙，她咬咬嘴唇，低下頭去，然後一聲不吭跑回自己的房間，背後傳來秦湘的輕笑聲，只聽哥哥說：“你不用理她，她就是這個樣子，不會輕易跟陌生人說話的。”躲在房裡的小荷只聽到自己強烈的心跳聲，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第一次見面的秦湘面前那樣的緊張，她有點懊悔自己為什麼一聲不吭地跑開，為什麼不熱情地和他攀談，聽他的笑聲應該是開朗的人吧，他一定喜歡性格開朗大方，熱情主動的女孩子吧，而她，在他面前變成一隻內向木納的醜小鴨吧。過了許久，小荷走出房間，秦湘已經走了。哥哥遞給她一塊粉紅色的泡泡糖：“這是秦湘留給你的，他說希望你開心。”小荷將泡泡糖含在嘴裡，她努力吹出膨脹的泡泡，那透明的泡泡上面映出一張通紅的臉。二藝術學院要舉行學生畫展，哥哥和秦湘總是窩在家裡的閣樓上。小荷每天都有機會見到秦湘。在他面前，小荷就是一個不愛說話，只會默默看着他們工作的小妹妹，只要稍微逗一下就會滿臉通紅跑開去的小女生。大家都認為小荷的臉紅是太過內向的緣故，為什麼面對秦湘，她變得更加羞澀，那種緊張感壓迫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在他面前保持自然，不讓他發覺她的秘密。她裝作無心地，卻又刻意地注意他的事情，她在他來家之前將他要用來畫畫的工具整理好，天氣炎熱，她會一早起來為他熬好甜甜的甘蔗汁，她會等他走後為他清洗那沾滿顏料的畫筆和着色盤。她會躲在門縫後面偷偷看他坐在畫板面前挺直的背影，知道他喜歡穿哪一種牌子的白襯衣。有時候看到只有哥哥一個人，她在心裡會湧起失落，很希望有人能夠告訴她此時他正在哪裡，在做些什麼，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是遇到了一些什麼事情讓他不能到她家裡來。她總是這樣胡思亂想，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小女人那樣。這一切，她一點也沒有在別人跟前流露出來，她只是偷偷地躲在暗處，看這個大哥哥，看他好看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聽他爽朗的笑聲，欣賞他美麗的畫。秦湘應該很喜歡吃泡泡糖，那是必然能夠在他口袋裡面找到的零食。各種顏色的，各種牌子的泡泡糖，他會微笑着，坐在她對面，嘴巴里吐出泡泡，越吹越大，最後遮蓋了他的臉，“拍！”的一聲，泡泡漲破了，然後他對她得意地笑了起來。他會將口袋裡最後一塊泡泡糖放在她的手心裡說：“一定要開心哦！”他會取笑她說：“你的名字叫小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小荷在心裡說道：我就是初夏含苞欲放的小荷，可我心裡希望你就是那立在上面的蜻蜓啊。三小荷偷偷躲在被窩裡哭了兩個晚上。秦湘戀愛了，這是她剛得到的消息，這對她打擊很大。哥哥笑着說：“秦湘那個小子真有福氣，能追到校花。”校花是怎樣的？長得漂亮，才華出眾，走到哪裡都是大家目光里的公主，她應該和秦湘是多麼般配的一對。在小荷心目中秦湘就是一個王子，王子就應該和公主一對。而她，只不過是一隻醜小鴨，一個默默無聞的灰姑娘，無論如何都不會得到王子的親睞。傷心歸傷心，小荷沒有在秦湘面前流露半分，她依然為他熬甘蔗水，依然為他清洗亂糟糟的畫筆。她一直就是那溫柔體貼的乖女孩的形象。她有時候躲在門後面聽到秦湘和哥哥談論她。秦湘說：“其實她還是挺可愛的嘛，雖然不愛吭聲，不過很溫柔啊，和她在一起的男生一定會得到最好最體貼的照顧吧。”小荷嘆了口氣，既然你這樣了解我，為什麼不發覺我更深的心思呢。秦湘帶上他心愛的女友來家裡做客，小荷鼓起勇氣從房間里出來招待他們。秦湘和他的校花女朋友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他摟着她的肩膀，修長的手指撫着她烏黑的長發。那個女孩子，有着精緻的面孔，白皙的皮膚，穿着一套米白色的連衣長裙，頭髮散落在肩上，顯得很優雅。秦湘向她介紹他的女朋友，她叫玫。他看着她，手捧着她的臉，滿臉滿眼都是笑，他看她的眼光是那樣的溫柔，似乎就要湧出水來了。他低頭輕輕在她耳際溫柔地問到：“要不要喝點飲料，小荷做的甘蔗汁味道很好。”小荷默默站起身來走進廚房，為他們倒上兩杯甘蔗汁，倒第二杯的時候，她聽到心底落淚的聲音，低下頭，一顆豆大的淚珠滴落在那晶瑩的甘蔗汁里。她擦擦眼眶，將兩杯蔗汁送到他們面前。秦湘喝下了那杯甘蔗汁，小荷看着那空空的杯子，從此她的悲傷，她的眼淚也在他的身體里留下痕迹了吧。她不再在他離去的時候收到他留給她的泡泡糖了。據說這在玫心目中是一項陋習，已經是成年人了還吃什麼泡泡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她喜歡的是昂貴的巧克力。於是秦湘身上不再帶着泡泡糖，而她，終究也不再曾從他手中得到過一顆巧克力。四小荷逐漸長大了，她比以前出落得更加美麗，雖然還是很安靜不愛說話，在大家眼裡她不再只是獃獃的醜小鴨了。小荷努力地學習，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重點大學，現在的她，已經有了裝飾成天鵝的資本。小荷好久沒有看到秦湘了，哥哥說他的情緒很低落，秦湘失戀了。不能想象，那才華橫溢的秦湘，自命不凡的秦湘，在畢業的時候，被一直死心塌地愛着寵着的校花女朋友甩了。只因為他不能為她找到一個好的出路，一份體面的工作，而她最終選擇了和一個答應能夠讓她進入省藝術機關的普通男孩子在一起，那是個高幹子弟。哥哥說秦湘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整個人都頹廢了，本來計劃中的畫展也泡湯了，他就縮在家裡，似乎連自殺的心情都有了。小荷知道那種失去心愛的人是怎樣一種痛苦的感覺，她了解秦湘對玫付出的情感是那樣的深切而真摯，所以他受到的傷害是巨大的，那是切膚之痛，心被撕裂而鮮血淋漓。小荷想去安慰他，以朋友的身份，但是她又很害怕，她怕自己看到秦湘自暴自棄的樣子會忍不住哭起來，讓他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發覺的，在他身邊默默不吭聲的這個小女孩子一直都在愛着他，在他心中或許一直都認為他在她心目中只是一個被崇拜的大哥哥而已，讓他知道了真相，小荷認為自己在他面前就會陷入永遠無法逃脫的不堪。小荷買了一大盒泡泡糖，讓哥哥轉交給秦湘，她不知道他收到之後會怎樣想，或許會覺得她的舉動很無聊吧，她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回到從前，就像第一次見到她，給她留下泡泡糖那個時候無憂無慮而已。緊接着小荷就上學了，讀書的學校是在省外，這是她在看到秦湘戀愛后感到傷心的時候做的決定。那個時候她沒有想過會看到秦湘和玫分手的結局，因為她知道秦湘真的很喜歡玫，而且他是個很專一的人。小荷第一次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這樣她就不可以經常看到秦湘了，或許生命里註定，他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個過客而已。五許多年過去了，小荷已經長成了成熟的女孩子，在她身邊有許多的追求者，大家都已經淡忘了十多年前的她是一隻安靜木納的醜小鴨了。只是她有一個古怪的習慣，從不離身的小包包里總是裝有一些泡泡糖。沒有人見過她吃或者玩，她只是習慣拿在手心上揣着。問她，她只笑不語，沒有人明白她心裡究竟想什麼。小荷翻開年度最佳畫家作品集，那彩色的絢爛向人們展示着生活最輝煌的一面。右下角的作品介紹，最先的是作者的名字：秦湘。哥哥說秦湘振作了，他的作品已經在圈中小有名氣。秦湘現在還是單身。小荷的心突然感到釋懷，她微笑着，掏出一顆粉紅色的泡泡糖放在嘴裡，舌間被一陣又酸又甜的味道佔據着，“拍！”的一聲，一個泡泡被吹得鼓起來，又破了。小荷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半年後，秦湘和小荷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他們的喜糖就是那一顆顆粉紅色的泡泡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