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奢望

　　1

　　一個人獨自在滾燙的柏油馬路上行走，太陽肆意的撫摸着每個角落，不管你是否需要。車來車往都是紅塵外的事。每棵樹都保持着亭亭玉立的姿勢，彷彿一場盛大的選美。

　　打開那個潘朵拉的盒子，愛情，灰飛煙滅。

　　那是一場多年前的愛情，一場似曾有過的愛情。

　　2

　　當我看到如楓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想要的那種男人。安妮說過，只要給我十分鐘，我就知道那個男人和我的一生是否有關係。而我，不需要那麼久，他的眼神是我幻想多年的期望，不需要任何言語，一切都是安靜的。那一刻，像極了我想要的愛情。

　　如楓是阿洋的高中同學，阿洋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算是青梅竹馬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如楓的出現，我想也許我會是阿洋的新娘。

　　當然，這個也許是不成立的，因為如楓出現了，讓我覺得我和阿洋那麼多年的相識，只是為了讓我見到如楓，見到我今生命中的劫數。

　　三人行的行動本身就很怪異，阿洋是如楓是鐵哥們，幾乎形影不離，如楓後面一定跟着我，而我一向都是由阿洋護着的。我的那點小心思，阿洋哪會看不透，他斜着眼睛看我，丫頭，看上我哥們了？我就使出從小的慣用的伎倆，用拳頭對着阿洋晃了晃，我也是你哥們，幫不幫我？阿洋微微蹲下身放低到我的高度，與我眼睛平視，晶亮的眸子盯着我，丫頭，你真看上他了，你確定？我有片刻恍惚，轉身看着不遠處如楓的背影，像發誓賭咒般得說，是的，沒錯，就是他了。阿洋把視線游移到了如楓的身上，說，那麼，我會幫你。

　　如楓沉悶的性格幾乎有點自閉，而阿洋是那種一刻不開玩笑就會悶死的人，這種哥們的組合，我奇怪了很久。也許真的是互補吧！他們幾乎從來沒有吵過架。當然，如果要讓如楓吵架甚至比神六換我開了更稀奇，大多時候只聽見阿洋自己一個人在那邊咆哮，如楓就擺出一副身不關己的樣子，等阿洋自己覺得無趣了，那麼這場一個人的爭吵也就結束了。下一秒鐘又拍着如楓的肩膀稱兄道弟了。這就是男人。

　　阿洋開始給我製造各種機會，如楓，陪丫頭去一趟超市，我腳疼死了，記得給我帶幾包泡麵回來。好。如楓站起來，走到門口轉身，看我，你不走嗎？我誠惶誠恐的跟了上去，來不及給阿洋眨眼以示感謝。第一次單獨跟如楓走在一起，無疑是相當興奮的，嘰嘰喳喳個沒完，如楓總是以單音節的發音回答我的問題。嗯。好。是……我只覺得有趣，這種人寫作文怎麼辦呀？不知道有沒有完整的句子存在。再以後，阿洋叫如楓陪我的事情就舉不勝舉了，如楓好像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不字，我的要求總是能一一滿足。如楓雖然沉默，我想，他對我也不是沒有感覺的，要不也不會那麼讓我予取予求。

　　接下來的日子，我單獨和如楓在一起的機會就更多了，因為阿洋總是在找各種理由迴避着。三人行很自然的分成了二小組，阿洋開始像個蝸牛一樣窩在家裡，只要有跑腿的事，都差遣我和如楓去做。

　　聽說紅梅公園從日本移植過來了幾株櫻花樹，我吵着要去看，陪我去的人當然是如楓，阿洋說他急着趕論文呢，小子，你陪她去。阿洋的借口找得越來越蹩腳，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如楓從來不會說“不”字。

　　我一路上跟如楓講着種種關於日本櫻花的愛情故事，短暫，凄美，卻絢爛……如楓忽然幽幽的說了一句，阿洋喜歡你的，你知道嗎？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楞了三秒，然後我抬起頭來看着如楓，那我喜歡你，你知道嗎……如楓的眼睛里似乎很複雜，我找不到答案。下一秒，如楓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我想，我不需要找答案了……

　　紛飛的櫻花美麗如畫，我偎在如楓的身邊，我對如楓說，如果我現在會死，那我一定是幸福死的。

　　再看到阿洋的時候，我顯得有點尷尬，阿洋喜歡我，我也不是一點不知道，但被如楓這麼擺明了說出來，三人的相處就顯得有點微妙了，我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阿洋，阿洋就很不給面子的罵我有異性沒人性，阿洋從小到大，就從來不是我的困擾，哥們的感情會比愛情來得更持久，阿洋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沒說破會比較自在的多。

　　3

　　依舊是三人行，依舊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我以為我們就會這麼一直快樂的生活下去。似乎所有的快樂都是短暫的，這好像是恆古不變的定理。

　　我沒看看清楚那輛紅的車是怎麼開過來的，只聽到汽車剎車尖銳的嘶鳴，砰的一聲，我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拋向了天空，然後又重重的摔在了車的前蓋上，又滾到了地上，“阿洋……”如楓的聲音幾乎嘶裂了嗓子，我腦子一片空白，腥紅……只剩下腥紅……

　　如楓衝過去抱着奄奄一息的阿洋，我除了哭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一遍又一遍的叫着，“阿洋，不要死，你不要死……”如楓抱着阿洋，嘶心裂肺的嚷着，“阿洋，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轉過身對人群咆嘯，“大家幫幫忙，叫個救護車……”，阿洋渾身是血，臉上也全是血，我慌亂的幫阿洋擦着臉上的血，淚不止的流下來，模糊的看不清阿洋的臉，阿洋吃力的伸起他的手，撫上我的臉，替我擦眼淚，“……丫頭……不哭，你知不知道……你哭起來可一點都不可愛……”我死勁的擦着臉，“好，我不哭，不哭，你不要死……”阿洋無力的笑着，“……丫頭……我沒想到……我的生命會……這麼短……這麼短……”如楓大聲的叫着“阿洋，不要瞎說，你不會有事的……”“如楓，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呵……好兄弟，丫頭……對我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我要你……好好照顧……她，不讓她……難過……”“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如楓的淚滴在阿洋的臉上，“丫頭……”“我在這……”我緊緊的拉着阿洋的手，“丫頭……如果……下輩子，我們還認識……我們不當哥們……好嗎……”“好！好！哪怕你要我當你家的狗都好！”“……呵……傻丫頭……”血從阿洋的嘴裡不止的流出，“我好想見見我媽媽……再見……一眼……我好……困……”“不要睡，不要睡，醒醒……”如楓使勁地搖着阿洋，如楓突然在阿洋的手上咬了一口，阿洋半睜開雙眼，“痛……如楓……不要搗亂……我真的好睏……”

　　救護車的呼嘯聲從不遠處傳來，而阿洋卻再也睜不開那雙晶亮而又犯着狡黠的眼睛……

　　阿洋的媽媽幾乎哭瞎了眼睛，就這麼一個兒子，阿洋他爸在他三歲那年就跟着別的女人跑了，再也沒回來過，下半生孤苦的看不到希望……

　　每次見到我們去，都趕我們走，不想看到我和如楓，“雖然兒子的死跟你們沒關係，我知道，但就是不想見到你們，看見你們就想起我兒子天天跟你們泡在一起……”

　　那輛開紅色跑車的駕駛員酒後駕車，財大氣粗，願意賠個天文數字，對人命似乎不屑一顧，如楓腥紅了眼睛，經過無數次的奔波，終於把那個腦滿肥腸的兇手送上了法庭……

　　三個月後，我和如楓成了阿洋媽媽的乾兒子乾女兒。

　　阿洋走了，生活還是得繼續，太陽依舊升起，依舊落下……

　　如楓一如既往的沉默，我一如既往的跟着，可是找不到一如既往的歡樂。以前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都變得格外傷感……

　　4

　　如楓對我很好，走哪都會帶着我，我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似乎我們就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下個世紀……

　　三年了，我們每年都會去紅梅公園看櫻花，櫻花似雪。看櫻花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如楓從不會說甜言蜜語，但那櫻花，勝卻天下所有甜言蜜語。

　　我們一起去看乾媽，乾媽對我們說，阿洋不在了，我還有一雙兒女在，兒子聽話，女兒孝順，似乎也該到抱孫子的年紀了，你們還晃悠什麼呢……說完看着我們。我轉過頭去看如楓，如楓也看着我，好，那咱們就挑個日子吧……

　　日子定在十二月二十二，農曆十一月二十二，黃曆上寫着宜嫁娶、冠笄、祭祀、祈福、求嗣、出行、入學、修造、動土、出火、移徙、入宅。一切似乎很完美，幸福好像就在那個觸手可及的位置。

　　5

　　如果我沒有被那個潘多拉的盒子所吸引，一切將會安照幸福的軌跡運行。

　　但潘多拉註定是會去打開那個盒子的，似乎那是早就決定了命運。那個盒子如此精美，勝過女人所有精緻的手飾盒，盒子的背面寫着：這些將永遠被埋葬……

　　我很好奇，如楓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又有什麼是需要永遠埋葬的，對於這一切，我從未聽如楓提及過。

　　這盒子沒有鎖，似乎一生只有開啟一次的機會，唯一能打開這個盒子的方法只有敲破它，我實在是太好奇，已經顧不得敲破它是不是會破壞它的精美。我找來榔頭，把它鑿開，裡面靜靜的躺着一個精緻的睡在水晶棺材里的木雕娃娃，我忽然覺得那個娃娃好像很眼熟。水晶棺材的底座有個小抽屜，我打開抽屜，裡面有封信，信封上沒有地址。

　　阿洋：

　　我知道這封信我永遠不會給你，永遠也給不了你，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我從小就是一個自閉的孩子，緣於我的童年。媽媽因為不能忍受爸爸每次酒後的毒打，從小就離開了家，我恨爸爸，他讓我從小就沒了媽媽。我在爸爸的鞋子底下抹了油，他才會在走樓梯的時候摔死，短短十一步樓梯就結束了我那成天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爸爸的命。誰都沒有懷疑，這是一個謀殺，是我親手殺死了我的爸爸，而那時的我才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其實我也不想讓他死的，我只想讓他不要在出去玩了，好好獃在家，我也沒想過他就這樣死了。我沒了媽媽，又沒了爸爸。

　　我成了一個孤兒，我被人送去了孤兒院。早熟的我，看膩了這所有世間醜惡，我是個惡魔。直到我遇到了你，你像是一個天使，單純的像潔白的紙，天真，好動，對誰都那麼真誠，雖然會搞一些惡作劇。當天使向惡魔靠近的時候，我覺得我好像也沒那麼壞了，我的陽光開始燦爛起來，我似乎感覺到了幸福。

　　我就想一直陪在你身邊，感受天使周圍的溫暖。我一直是被黑暗籠罩的孩子。需要光，需要溫暖。你不開心的時候，我比你更難過。我知道你喜歡那個丫頭，可，是不是善良、單純的人總是會被惡魔吸引，越是沉默那丫頭就越會靠近。而你對我說，丫頭喜歡我，對她好點。我看到了你眼中的不忍與傷痛，我也知道，你更不忍那丫頭難過。當我和丫頭走在一起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落莫，但我知道，如果我對丫頭說並不喜歡她的話，就會傷她很深，而你會傷得更深。有時就想想算了，至少這樣，三人看起來都快樂。

　　可那麼快，一瞬間，就把你帶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亮，我第一次感到痛徹心肺，就是爸爸死的時候我也沒有過這種感覺。我恨不得殺了那個男人，反正我是惡魔，殺人也不是第一次。那一刻，我才知道，是的，我必須對自己誠認，我是愛上了你，也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對我說，好好照顧那丫頭，這成了我下半生唯一的使命。

　　阿洋，也許我死後上不了天堂，下輩子，我一定好好積德，我不想再做惡魔。我想陪你上天堂……

　　我會把這一切好好埋葬，我答應過你，不會讓丫頭難過，我不會食言的，請好好安息……

　　如楓

　　6

　　我的頭爆炸似的疼，淚已經爬滿我的臉，當真相從盒子里跑出，我丟失了愛情，在最靠近幸福的位置出了差錯。而我愛了那麼多年的如楓，竟然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原來，愛情只是我自己幻想的一場美麗的柏拉圖。原來，我對如楓是那麼的一無所知。

　　看散落在地上碎片，看到那個木雕娃娃，原來，一切都那麼清晰可見，原來我會覺得那麼眼熟，他像極了阿洋，如此神似。

　　腦里想起第一次和如楓看櫻花的日子，我那麼痛恨自己，為什麼不在那一刻，我就死去，死在最美麗的時候，也許我會有個幸福的靈魂。

　　我已經無力去向如楓對質什麼，愛情，剎那間，就死了……

　　7

　　天使與惡魔，我卻像個蹩腳的第三者。如楓在面對我時，對我說，我還會照顧你的，我答應過阿洋，這一切都讓我痛恨，如楓他的確是個惡魔，在此時此刻，還能說出這樣的話，我的生活，我的過去，通通都錯了……

　　我的愛情與他有關，可他的愛情，卻與我無關。

　　如楓的愛情看似一場奢望，而我的愛情，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