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懲罰

　　高二時，陸明喜歡上了一個叫楊梅梅的女孩。他發瘋般地喜歡她，每天都給她寫情書，為她寫詩。在他眼裡，楊梅梅就像是女神，美麗，高貴，超凡脫俗。每天她上學時，他都遠遠地站在路邊看着她，她放學后，他遠遠地跟着她。同學戲稱他是癩蛤蟆。楊梅梅那樣高傲端莊如同公主般的女孩，怎麼會喜歡他一個普通的窮小子？況且，陸明長得身材矮小，其貌不揚。

　　但楊梅梅卻被打動了。讀着那些滾燙的詩句，她心跳得如同奔跑的小鹿一般。她喜歡上了這個目光熱烈、才華橫溢的男生，在她眼裡，他比任何男生都引人注目。每天，看到他等在樹下，她馬上推起自行車。而放學后，進家門前，她總要再回過頭看一眼。陸明站在不遠處的香椿樹下，默默地注視着她。楊梅梅紅了臉，幾乎是跑着進到院子里。兩人雖沒有說過幾句話，但已然感覺心心相通。

　　這天，像平時一樣，到了上學時間，陸明早早等在了香椿樹下。他不住地朝着對面張望，盼望着看到楊梅梅的身影。可過了很久，一直不見她出來。陸明感到疑惑。這時，楊梅梅的弟弟從院子里跑出來，對陸明說父親找他。陸明詫異，心裡一下子忐忑不安。楊梅梅的父親為什麼找他？

　　走進楊梅梅家的院子，陸明看到一株老槐樹下，楊梅梅正倚住樹用力低着頭。父親怒不可遏，大聲訓斥她。見陸明進來，楊父厲聲問他是不是寫了很多信給女兒？他們是不是在談戀愛？整個學校都在傳他們的事，整個鎮子都知道他們在搞對象，這讓他的臉往哪兒擱？陸明手足無措，一下子漲紅了臉。這是個偏遠落後的小鎮，早戀就像夏天隔夜的剩飯般，一夜之間便會臭不可聞。更何況，他和她雖沒有明目張胆，卻也不是遮遮掩掩。

　　陸明低下頭，說都是他的錯，信是他寫的，詩也是他寫的，他喜歡梅梅，沒辦法克制自己。楊父氣得臉色鐵青，指着楊梅梅說：“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去上學了。我花錢送你進學校是為了讓你讀書，既然你不喜歡讀書，那麼明天就給你找個人家嫁出去。隨便你嫁給誰，你趕緊給我離開這個家，我絕不能讓你給我丟人現眼。”

　　楊梅梅一聽嚇壞了，接着張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陸明也呆住了。楊梅梅一邊哭一邊說她想上學，她還要考大學，她不想現在就嫁人。她哀求着父親，說再也不敢了，她再也不見陸明了。

　　陸明緊緊咬着嘴唇，手也攥得緊緊的。半晌，他鼓起勇氣大聲對楊父說這都是他的錯，和楊梅梅無關。自始至終都是他在追求楊梅梅，楊梅梅並沒有答應要跟他怎樣。所以，讓她輟學，以此來懲罰她，根本不公平！

　　楊父瞪着陸明，突然伸手從牆上拿過一根牛皮鞭，對兩人說：“要上學也可以，但從此你們必須一刀兩斷。不許寫信，不許一起上學，不許說一句話。而且，做錯了事就得接受懲罰，每人得抽20鞭子。”

　　陸明看着楊父手裡手指粗的鞭子，嚇得一哆嗦。這一鞭子抽下去，還不抽下一層皮？20鞭子，一定會皮開肉綻。他緊張地看着楊梅梅，再看看楊父。楊梅梅的哭聲更大了，像受驚的小鳥兒般嚇得渾身顫抖。看到她滿臉淚痕，陸明突然衝到她前面說：“我可以挨皮鞭，我可以挨40下，求你不要抽她，一下都不要抽。”

　　楊梅梅含着淚抬起頭，楊父愣了一下，掄起皮鞭朝着他抽下去。陸明緊緊閉着眼睛，身子在皮鞭聲中一歪一歪的……

　　陸明遵守了對楊父的承諾。不再寫信給楊梅梅，不再陪她上下學，甚至，他很少看她。但是，他能感覺到楊梅梅對他的關注，而他也默默地關心着楊梅梅。他們都有一個念頭，考上大學，然後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堂堂正正地戀愛。

　　一切都如他們想象，兩人雖沒有考中同一所大學，但在同一個城市。他們開始戀愛了。

　　畢業后，兩人都留在了北京，順理成章地結婚。

　　可生活中總有出人意料的事發生，結婚一年，他們離婚了。

　　楊梅梅個性很強，她不安心平淡，不甘心朝九晚五地在機關混飯吃，她想辭職。她要自己干。而陸明，他喜歡讀讀書，喝喝茶，只要日子平靜如水，對他來說就是幸福。兩人激烈地爭吵起來，楊梅梅氣憤地說她不再是幾年前不諳世事的女孩，他也不能再代替她阻擋生活的鞭子！陸明氣得渾身發抖，一怒之下用離婚來威脅。他以為，這是底限，楊梅梅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兩人經過千難萬險才走到一起的感情。可楊梅梅震驚地看着他，說離婚就離婚。

　　楊梅梅搬了出去，從此再未和陸明聯繫過。

　　陸明一直沒有再婚，他隱隱感到後悔，可強烈的自尊心卻又不容許他向楊梅梅低頭。在他看來，女人就應該生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女人強出頭，是對男人的蔑視。偶爾，他從同學口中聽到楊梅梅的消息，她在代理一個品牌男裝，在商場租了個攤位。眾人替她惋惜，放棄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天累死累活地東奔西走，值嗎？陸明私下裡去過商場幾次，看到了滿臉憔悴的楊梅梅，看到她和一個店員吃力地將貨拉進櫃檯，她直起身子，不住地捶着背。他的心裡，竟有些酸澀。那一刻，他真想伸出手去幫楊梅梅一把，想把她攬在懷裡，對她說：咱們回家。

　　可咬咬牙，陸明轉身離開。這是楊梅梅自己選擇的，再苦她也得承受。

　　一晃，五年過去。楊梅梅成了有名的女強人，她創辦了自己的服裝公司，她旗下的兩大品牌男裝在短短几年迅速佔領了不小的市場份額。而陸明，依舊默默無聞，在機關做着自己的小公務員。

　　周末，陸明一邊獨自喝酒一邊看電視。電視台，有楊梅梅的專訪。現在的她，洗盡鉛華，一臉平和。她的優雅和自信，遠非一般女人可比。主持人問了許多問題，她一直在爽朗地笑。她的笑，似乎有一股穿透力，讓人覺得任何困難似乎都能在笑聲中煙消雲散。

　　採訪臨近尾聲，主詩人問她：打拚這些年，生命中最感動的一件事是什麼？

　　楊梅梅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她說打拚的艱苦很容易就忘了，反倒是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她總也忘不掉。

　　主持人詫異，問是什麼事？楊梅梅搖搖頭，講起了少年時的純真之戀。她說當皮鞭代替她落到他身上，她知道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深情最勇敢的男人。這件事，她一輩子都忘不掉。

　　陸明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半晌，他突然拿起圍巾衝出門。冒着風雪，他打車到了電視台。

　　在電視台門口，他看到了剛剛走出演播室的楊梅梅。她邁着優雅的步子朝着他的方向走過來。陸明轉過牆角，心怦怦直跳。這情景讓他想起了數年前的約會，想起了在院子外，緊張地盯着她的身影。可是，就在他鼓足勇氣朝着她走過去，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楊梅梅的面前。

　　車窗搖下來，一個男人憐惜地看着她，說：“我來接你。下雪路滑，我擔心你趕時間，又要開快車。”

　　楊梅梅笑着拉開車門，鑽進了車裡。陸明木獃獃地看着轎車離開，心像被刺了一刀。原來，少年之愛留在心底，而陸明早已經在她記憶里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