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破碎

　　翻閱着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把應該整理的一切都整理個遍，可還是找不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出口。

　　日子漫長，每一天都在重複中再重複，在浪費中再浪費。

　　我的生活，過得支離破碎。

　　遠方顯得如此的漂渺而不真實，有風在肆意地飄過，冰冷而無形。有誰在耳邊呢喃，翻來覆去說著什麼，聽不清也看不見，只有一種想逃離的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強烈到自己彷彿就要窒息而喘不過氣來。

　　六月的城市，天氣炎熱而缺乏涼意。總想做點什麼，打開電腦，開啟空調，然後再赤着腳踩在木地板上，卻再也想不起自己最初的計劃。我費力地回憶，從夢裡直到現實，從黑夜直到白天，還是找不到那一瞬間閃過的念頭。也許這一切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只不過是個幻想，一個從頭到腳徹底沒有邊際的幻想。

　　走出房間，在烈日下，突然看到自己影子，貼在地面上，隨着走動而晃蕩，感覺有些許的不真實。馬路上的汽車，從身邊飛馳而過，掠起的風從我身邊吹起，揚起一地的灰塵和樹上掉落的葉子。就在那時候，我接到了雙城的電話。

　　雙城在電話里說，小狼，你過來嗎？我正在南湖邊上寫生。

　　雙城是一個女孩，一個會畫畫的女孩。她的人就如她的畫一樣漂亮，一樣美。

　　我和雙城的相識，就如一束綻放的煙花，絢爛卻不真實。

　　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但我們之間沒有愛情。愛情對於她和我來說，都是奢侈品。在愛情面前，我們都是害怕傷害的孩子，都習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想，也不願意別人看到自己內心深處的孤獨。

　　我和雙城就像兩隻刺蝟，靠得太近就會彼此傷害，離得太遠，又會覺得孤單。

　　我們呆在一起久了，就會爭吵，然後分開；分開久了又重新再一起，然後再爭吵，然後再分開。這樣的事做了一次又一次，反反覆復，一遍又一遍，連我們自己都忘記到底分開了多少次，又重新在一起多少回。

　　雙城只愛她的畫，而我只愛我自己。

　　在雙城的眼裡，畫畫是她的明媒正娶，而我不過是她背後的情人。

　　她愛畫畫比愛我更多，甚至還勝過愛她自己。而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除了我自己，誰也不愛。

　　我們之間的相識，註定是一個錯誤，一個誰都知道的錯誤，但我們還是誰也離不開誰。沒有我，雙城會覺得這座城市就像下雨前的天空，陰沉、灰暗。她常常會把自己關在工作室里，點上一支煙，靜靜地看着我，然後幽幽地對我說，小狼，你知道嗎，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在這城市裡遇見你。沒有你，我不會呆在這座城市裡。

　　在淡淡的煙霧中，她的眼神黯然、飄散，看了令人心疼。

　　有時候，你會產生一種很想很想了解她的衝動，試圖去了解她內心深處隱藏的憂傷。很想，但我不會問，我頂多就把她摟在懷裡，坐在地板上，讓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什麼也不說，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我們都是孤獨的人，在這個城市裡，我們都習慣把自己塵閉，讓憂鬱和悲傷在無聲無息的蔓延。

　　我常常坐在飄窗上，靜靜地看着她在畫畫。她的手指纖細靈活，畫筆也似乎與她融為一體，她專註的神情讓你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美。

　　雙城就是這樣，她畫畫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而我就是最好的觀眾。在她畫好之前，我從來都不會去打擾她，我會靜靜地坐在那裡，有時候幾個小時都可以一動不動，連廁所都不用上。

　　雙城喜歡我也許是因為這一點吧，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雙城畫好的時候，每次都會問我，小狼，看我畫畫你會無聊嗎？

　　我常常會摟着她，雙城，你知道嗎，我並沒有看你畫畫，我在你身邊，只是不想讓自己那麼孤單。

　　雙城的夢想就是開一個屬於自己的畫展，她為這個夢想每時每刻都在努力着。

　　雙城會成功的，她的畫真的很美。

　　我一直都沒有什麼夢想，不過如果吃飯和睡覺也算夢想的話，那我至少還有一個。我說我一直都沒有夢想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感到驚訝，但雙城不會。雙城會很溫柔很溫柔地說，小狼，我明白。

　　晚上，我經常會失眠。長時間失眠的時候，我就會懷疑我是不是得了鬱抑症。我去看心理醫生，醫生會安慰我說，沒事的，你只是輕度的鬱抑症，吃點葯調整一下就會好。

　　從醫院出來，我拿着大包小包的葯，感覺自己真的像一個病人。

　　在大街上走了三分之一又三分之一的路后，我把葯全部都丟進了垃圾桶，感覺自己好像輕鬆了許多。

　　後來，我晚上還是睡不着，於是經常半夜三更給雙城打電話，一聊就聊到天亮。一個月後，雙城給我折磨得快要崩潰，有氣無力地對我說，小狼，你再這樣下去，你不鬱抑我都快要鬱抑了。

　　幾天後，雙城給我抱來幾本佛經。

　　我睡不着的時候，就會爬起來看雙城送我的佛經，然後再睡，然後爬起來再看。慢慢我從一個無神論者，變成半個佛教徒。夜裡，我還是會失眠，但不會鬱抑。

　　雙城來看過我幾次，都是半夜時分。

　　一進門，她就會緊緊地抱着我，親吻着我，她的身上飄着女孩子特有的體香，讓我不由自主地陷進去，從來都不想過回頭。我們癱倒在床上，就像兩尾擱淺的魚，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狼，我想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能陪我去嗎？站在不落之城上，看日升日落。那裡只有你，只有我，有風，有太陽，有湖水，還有高高的山巔。

　　雙城給我描繪這些的時候，她憂傷的眼睛里會閃爍着強烈的光芒。

　　雙城的夢在遠方。在這個城市，她的靈感已經枯萎，畫不出她想要的美麗。

　　這座城市到處都是憂傷，讓我們壓抑，讓我們崩潰。我唯一的安慰就是雙城，我不愛她，但我還是離不開她，這種感覺讓人很鬱悶，也讓我覺得自己很醜陋。

　　在過完我二十六歲的生日，我答應了雙城。我們要一起去流浪，去尋找生命中的不落之城。

　　雙城走在我的前面，背着她的畫板，那是她生命的全部。

　　城市的上空有鴿子在飛過，風中有翅膀拍打的聲音，一如我們可恥的幸福，落滿一地。

　　一個月後，我們終於來到了雙城夢中的不落之城。

　　湛藍湛藍的湖水，高高的山巔，大片大片土地，開滿金黃金黃的油菜花。

　　雙城站在油菜花間畫畫，秀髮在風中輕輕地揚起，專註一如從前。

　　我遠遠地看着她，內心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我知道，有一天她一定會離開我，就像一陣風，永遠都無法捕捉。

　　雙城畫累的時候，就會安靜地坐在我的旁邊，把頭輕輕地枕在我的肩上。我們就這樣依偎着，一直都靜靜的，直到夕陽西下，紅霞滿天。

　　晚上我們會躺在一起數星星，直到疲倦。偶爾還會看見流星劃過夜空，閃爍而地，瞬間便沒了蹤跡。

　　雙城畫的畫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好看。在畫裡面，我發現有她的憂傷，也有我有憂傷。她的畫就是一面鏡子，照出我們彼此間孤獨的靈魂。

　　後來油菜花在慢慢地調謝，變成了油菜籽。再後來油菜籽也被農民收割去，我們的面前只有空空的土地，一如我們空空的心裡。

　　我們最後還是離開了天空之城，那一片土地最終只成為一種回憶，就如我和雙城之間的擁有和離開。

　　雙城到了另一座城市，她在那裡成功地舉辦了屬於自己的畫展。

　　雙城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治療自己傷痕纍纍的胃。我盡量讓自己顯得快樂些，雙城，祝賀你！

　　我說這話的時候，雙城在電話的另一頭不停地哭泣，小狼，我想你！

　　雙城，你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現在的我們，各自守望着屬於自己的城市。你依然愛你的畫，我依然愛我自己。

　　每一個人，都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城市，雙城不屬於這裡，而我不屬於雙城。

　　偶爾，雙城還會給我電話；偶爾，我也會跟雙城說我很想她。

　　我們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好像曾經發生過許多許多的事情，也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我依舊生活在屬於自己的城市裡，讓光陰在一點點地堆積，從此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