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元旅店的“兄弟”之戀

　　2002年秋天，過完中秋節，我就隻身南下深圳了，早就知道，深圳並非遍地黃金，我還是停止不了對那裡的嚮往。

　　雖然我沒有把深圳想成天堂，但絕對不相信，我會在那裡進入“地獄”！這裡所說的“地獄”就是“地下旅館”，因為是8元錢一晚的低價，成了南下找工一族的無奈歸宿。

　　我是在找工一個半月未果的時候才入住8元旅店的，如果再過一個月還找不着工作，只好去大橋下、馬路邊重複乞丐王的故事了。那天，在人才市場灰頭灰臉地又撞了一天，扶着牆壁進入地下旅館，腳步剛離開台階，一個趔趄就倒了下去……我忍痛低頭一看，自己踩到了一塊香蕉皮！我自然是摔得不輕。頓時，從一排的地下室湧出來一大幫的難兄難弟，他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的，其中，一個江浙口音的男孩攙起我，罵道，誰這麼奢侈，有香蕉吃還來住8元店？睡大橋下的也可吃香蕉，但你別亂扔皮啊，這不是害人嗎？……我感激他的仗義，淚水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回到那住着8個人的房間，站到床鋪前，我就軟綿綿地躺下去，這一躺，讓我大吃一驚，褲后袋空空的，錢包呢？我的錢包呢？疲倦和痛一下子溜得沒了蹤影，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地拍着后口袋，片刻之後，徹底地絕望了，僅有的240元錢都在那個錢夾里，如今，我身無分文，在這舉目無親的深圳，我如何度日啊。

　　正苦思冥想在哪裡丟了錢包時，老闆又來收這一周的房費了。我說了一大堆好話，可房東愣是讓我立馬卷了行李走人。那一刻，我恨得連殺他的心都有了。但終歸是懂法的公民。咬咬牙來一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就收拾鋪蓋，在房東惡狠狠的注視下，準備走上地面。

　　可是，哪裡有我的一席之地呢？我百般無奈，就去敲那個仗義男孩的房門，求他收留我。男孩正倚在床頭看書，他的上鋪閑着也是閑着，應該不會拒絕我吧？可他明白我的意圖之後，似乎有點不情願，但還是笑着答應了我，說，這間屋子裡只住他一個人，有個人說話，好歹有點生機吧！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如果還被寂寞困擾，那真是沒法活了。

　　在燈光下，我仔細打量了他一下，說：“小兄弟，真是謝謝你了，如果我不是丟了錢包，也不會窘成這樣，TMD深圳！”他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別抱怨，好多的深圳人，都經歷過我們今天的磨難，因為經歷了，所以才會懂得珍惜吧！”

　　那一夜，在熄燈之後，我和這個來自浙江的華君聊到夜深，知道了他是學戲劇的，因嗓音比較粗獷，扮演過包公等角色，因為不滿戲劇團死水一潭的生活，所以來到深圳，想找份與戲曲沾邊的工作，沒想到半個月過去了，工作還沒有一點兒頭緒。

　　我告訴他，我更慘，高中畢業後來到深圳一個月零幾天了，還不知哪裡有我用武之地！華君說，我們算是患難兄弟了，在找到工作之前，我們就在這兒同住一室吧，我這裡還有些錢，估計堅持一兩個月是不成問題的，不過我每天只能提供你10元錢。我感動地看着他的眼睛說：“謝謝！借你的錢，我會還你的！”

　　一夜長談，我和華君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第二天，我和華君在路邊吃了早點之後，就一起到華強北附近的大街小巷轉悠，因為那裡經常有油漆未乾的招聘啟示。我和他一致的目標是，先找份工作穩定下來再說。還好，這一次我發現了一個大型洗浴城搓背的工作，月薪800元，還有提成。我大喜，前去應聘，居然一路綠燈通過了！

　　上班后，我慫恿華君也去洗浴城應聘，但華君堅決不去。大家成了好朋友之後，我說話也不客氣了：“騎馬找馬嘛！先有一份工作糊口，再想着你的戲劇也不遲！否則，我們連地下旅館也住不起了。”

　　有一次，我們在路上散步時，我苦勸很久，華君突然對我說：“阿哲，我若告訴你一件事，會把你嚇一跳的。”我一怔，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華君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女孩！”

　　我的嘴立馬張成了O字型，好半天合不攏，她是女孩，而我和她兄弟般同住這麼久，竟然沒有看出一些破綻！這時，“咯咯”笑着跑出十幾米遠的華君，脫掉夾克衫拿在手裡，羊毛衫包裹下的優美曲線就盡收眼底了。

　　“你為什麼女扮男裝？”我不解地問她。“為了省錢唄，而8元店又不讓女的住，我就只好女扮男裝了，反正又不登記，只憑外表定性別，你不也是被我蒙了三天嗎？哈哈哈！”華君笑着跑遠了。

　　我愣在那裡，然後追上去：“你這個壞傢伙，害得我叫了你三天兄弟，那我以後怎麼稱呼你啊？”

　　“笨，叫妹妹啦！”她笑着說：“我是想幫助你，才替你交房錢的，我是信任你，才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的。”

　　那一夜，我睡在床鋪上，想着下鋪的兄弟，居然是個女孩子，心中有了一點異樣。我輾轉反側，把手搭在了床沿上，快到天亮時，下鋪，那隻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我們手牽手，到天亮。

　　那一夜，好像就那樣波瀾不驚地過去了。但我知道有的變化，就像開鎖一樣，“咔嗒”一聲，你已走過了千山萬水。我和華君的關係頓時微妙起來。

　　後來，羅湖區政府不遠的一家合資企業招業務員，已經找了20多天工作的華君，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想儘快找個落腳點，就去應聘了。

　　面試時，我在台下緊張地看着華君，華君進入了最後一關：考驗應聘者與別人的溝通能力。我就在台下看着很多人在台上走來走去，面試官對華君說，如果讓你推銷一塊七彩的披肩，你會選擇什麼樣的客戶呢？先生還是女士？

　　“先生！”華君不假思索。“為什麼選擇先生？你不知道披肩是女士用的嗎？”

　　“正因為我知道是女士用的，所以，我才向先生推銷，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模擬一下？”“可以。”華君很自信地點頭。

　　“那你在台下挑一個你認為可以說服得了的顧客吧。”

　　華君的目光在台下搜索一下，目光鎖住我：“那位穿深灰色西裝的先生請上台配合我一下。”

　　我假意拒絕了一下。華君說：“先生，請上台吧！給我一次機會！”我不能再遲疑了，考官的時間可是有限的。

　　華君手裡拿一條七彩披肩：“先生，買一條披肩吧，看得出來，你是一位很有品位的男士，你很懂得欣賞女性。”

　　“你可以選一條送給你的愛人……”“可是，目前我還沒有愛人……”“披肩都買好了，愛人還會遠嗎？”華君忽閃着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問我。

　　台下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時間到！”主考官說，“先生，你會買這條披肩嗎？”

　　“為什麼不買？這可是通往愛情的披肩啊！”

　　華君順利入職。那晚，我和華君在大排檔好好地撮了一頓，在海吃的時候，雙方對彼此的出色表演互相吹捧了一番。她很感激我的配合，我也很感激這個可愛的女孩，她不僅給了我經濟上的幫助，還給了我精神上的鼓舞，沒有她，也許，我已經打道回府了。

　　在搬離8元店的那晚，我和華君買了啤酒和零食，坐在她鋪着藍色格子布床單的床上，紀念這個讓我們相識相知的8元店。

　　喝了一點啤酒的華君面頰緋紅，我說：“你的臉現在白裡透紅，我喜歡！”我故意模仿廣告詞。

　　“哈哈哈，別占我的便宜了，你已經佔據我的許多第一了！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孩同處一室，而且長達20天之久；第一次和一個男孩子朝夕相處，而且形影相隨；第一次和一個男孩曲曲折折地走了那麼多的找工路……”

　　“還有呢？”我笑，笑得深情款款。

　　“第一次陪一個男孩喝啤酒，第一次真正地關心一個男孩子的命運……”

　　我已經明白了華君的心意，這20多天的患難相處，彼此的了解已經很深入，彼此已經能懂了。我捉住華君的手，說：“我已經計劃買披肩了，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華君不說話，把一粒情人梅放入我還沒有來得及合攏的嘴裡，狡黠地問我：“怎麼樣？是不是甜甜的，酸酸的——像戀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