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秋葉

　　村口的梧桐樹飄灑着細雨，微茫的天空依託在無盡的思念中。幾多惆悵，回蕩在這清幽的夜幕。黑白之界，沒有任何過渡，薄霧四起，雙眼又在苦澀的空氣中化開。

　　那年夏天，邱潔和子皓來到全市最好的中學。青春洋溢，熱戀奔放。那段時光，快樂而漫長。他們初中就開始認識，他們約定一起上高中，上大學。但是，高一分班的時候，邱潔和子皓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但每天中午，他們還會在樓梯口等待對方，一起走在校園的長廊，坐盛開的紫藤花下聊天，吃着冰淇淋。食堂里，子皓給邱潔排隊，一起吃飯，子皓會將最好的菜留給邱潔，他們都笑了，無比純真，那般幸福。他們彼此相愛。清晨公園的長椅上，他們背着單詞，讀着英語；夕陽漸落，兩人漫步走向教室自習。

　　邱潔長得眉清目秀，纖發飄逸，一副淑女的姿態，惹得眾多男生一味的追求。子皓也長得頗具帥氣，嘴唇微薄，手指修長，身材高大。他總是喜歡穿一身白色的襯衫，手插在口袋。很少吸煙，喜歡噴些許清香水。子皓很少與別人講話，女孩們也很害羞，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愛慕者他，卻不敢對他說。偶有幾個早晨，子皓的桌上會多幾張卡片，很小，卻顯得精緻，他拿起卡片，端詳一會，寫着子皓收，他只是微笑着，將卡片放進了抽屜，然後趴在桌子上睡覺。

　　大家都很羨慕他們兩，男才女貌，簡直是天造的一雙。時間在一天天的快樂中漸漸流逝，轉眼高二高三來臨，學業沉重，彼此在一起的時間沒有以前那麼多了。畢竟，他們兩都希望考上大學。

　　六月中旬，天氣炎熱，大家的心卻沒有往日一樣平靜，儘管高考已經結束，大家還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成績。

　　那年的高考，人數很多，兩人的成績都不是特別突出，子皓選擇了航空學院，他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名飛行員。邱潔則選擇了護士專業，兩人不得已的選擇使他們彼此要分開。他們依舊互相勉勵對方，大學期間，還時常聯繫，一開始的愁緒便很快淡忘。即使分隔兩地，兩人的關係還是很好。

　　大學畢業之後，邱潔在離家不遠的一座小城市的醫院裡當一名護士，子皓成了一名飛行員，每天的工作十分繁忙，子皓還是會在空餘時間發一個短信，讓邱潔注意身體。醫院裡的同事們也漸漸知道了她和子皓的情況，大家也時常和她開玩笑，讓她帶子皓來給大家認識一下。

　　日子一天天過得還算平靜，知道有一天，醫院裡有轉來了一名年輕的男醫生，他叫銘楓。大學畢業剛不久，醫院給他的工資就十分豐厚，這樣的高材生也很難得。過年的時候，子皓來看過邱潔，本想請他一起吃飯，卻由於工作忙，不得不馬上離開，邱潔很失望。臨別的時候，子皓對他說：潔，你要等我。邱潔穿着潔白的護士服，顯得格外動人，只是她的眼漸漸濕潤開來。“要注意安全，不然我會擔心你的。”

　　回到醫院，剛剛坐下。此時她碰到了剛剛給病人做完手術的銘楓，她微笑了一下，繼續回到辦公室工作。銘楓也聽別人說，醫院裡有一位很漂亮的護士，人緣很好，是大家時常誇讚的。他也向人打聽過，知道她在哪裡工作，今天是頭回遇到，但銘楓卻漸漸地愛上了她。於是，每天，邱潔的辦公桌上，總會有一束清香的百合。但沒有署名，只是寫着“邱潔收”三個字。同事們也議論開來，邱潔也很不好意思。

　　有人偷偷地告訴邱潔，這是高材生銘楓送給她的，從別人的嘴裡，邱潔也漸漸了解了許多關於銘楓的事，他工作認真，從來不會出任何差錯。邱潔從心底里佩服他。一天，很突然的一個電話，是銘楓打來的，他請邱潔今晚一起吃飯，邱潔假裝說胃疼，婉言謝絕了。她知道，自己是在等着子皓，子皓也每天挂念着她。

　　往後的日子，銘楓來護士辦公室的次數越來越多，同事們也都知道銘楓愛上了邱潔，只是邱潔始終沒有答應銘楓。同事們也勸告邱潔，銘楓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收入很高，人又有才華，為什麼要等着一年都見不了幾次面的人呢？況且子皓的工作是飛行員，工作的危險性很大，以後要是跟了子皓，兩人一直長期分開，有了孩子之後也需要邱潔一個人帶，多累啊。想到這兒，邱潔的心也動搖了，她認為自己只是一名護士，也許一輩子都將在醫院裡工作，子皓在外面的機會很大，也許將來他會很幸福的，想到這兒，她自己的心也有了稍許安慰。

　　漸漸地，對於銘楓的請求，她也逐漸答應。兩人一起吃飯，一起上班。一年之後，他們結婚了，銘楓買了在市中心買了一套豪華的別墅，兩人的生活很甜蜜。又是年末，子皓回家看望父母，得知邱潔已經結婚的消息，他徹底崩潰，一連病了幾天，最後一次遇見邱潔，是在醫院裡，子皓有些感冒，去醫院掛點滴，遇見了邱潔，此時她已長發盤起，人也變得成熟了許多，邱潔看見子皓，卻沒有了以前的陽光與開朗，眼中充滿了憔悴，邱潔落下了淚，子皓忍住悲痛，說道：

　　“結婚那天我沒有來祝賀，很抱歉，祝你幸福！”

　　邱潔看着子皓的眼睛，心變得涼透了，她只是說:對不起，子皓，

　　你應該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你要過得幸福，知道嗎？我們還可以是朋友的。

　　兩人的道別，變得如此簡單，卻那般痛心。這次的分別，很久很久，似乎是生命中最長的一段離別。

　　半年之後，邱潔生下了一個女孩。當家人都沉浸在歡樂中的時候，不幸的事情卻又偏偏降臨到了邱潔的身上，她的肺出現了嚴重的病變，嚴重時，肺功能會衰竭。突如其來的噩耗讓她母親不知所措，整天鬱鬱寡歡。只是，開朗的邱潔勸母親說，自己沒事，只要注意身體的保養，即使恢復不了，也不會影響生活的。

　　邱潔漸漸地發現，銘楓離自己漸漸地疏遠了，就好像自己得了疫病一般，他不再和以前一樣的體貼，以致生病期間，邱潔一個人，沒人照顧，他也不回家，並且經常在外面過夜。邱潔發現他的確有了外遇，直到一天，銘楓提出要和自己離婚，這一句話將邱潔的心震碎了。先前的海誓山盟如今卻成了不可靠的浮雲，她哭着，求着，卻被銘楓推開，她竟帶着虛弱的身體，給他跪下，卻絲毫未見他有所悔意。

　　女兒冉冉才只有一歲，難道她也得不到應有的家庭的溫暖嗎？為了孩子，她甚至對他說即使他在外面有別的人，她不在意，只要不和她離婚，只要多關心一下冉冉，她絕無半句怨言。清純的臉在這段時間變得憔悴不堪，到後來，銘楓將外面的女人帶到家裡，邱潔徹底絕望，她想過自殺，卻又不忍心自己年老的母親和幼小的孩子，她答應他離婚，但前提是將孩子託付給銘楓撫養，並且給她最好的教育。他答應了，並且將這套房子留給了邱潔。

　　一個人，獨守着這空空的豪華別墅，多少時間裡，她卧病在床，沒有人端水送飯，噓寒問暖，一個人寂寞哭泣時，對着牆上的畫，對着電視機說說話，聊聊天。幾天沒有吃飯，不忍心給母親打電話來給照顧自己，她好幾次爬到廚房間，自己燒一點開水。

　　後來，母親知道了，極力要讓邱潔回到老家來。邱潔已很久沒有上班，儘管巨額的醫藥費醫院幫助承擔了一部分，但剩餘費用的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負擔。於是，她在老家住了一段時間。

　　母親每天盡心地照顧着邱潔，這讓邱潔感受到了孩童時那般溫暖。她和母親住在老房子，哥哥姐姐則住在新建的樓房裡，母親每天都為她做飯，空閑時，兩人和鄰居們一起打打麻將，說說話，這就是家的溫馨，好久沒有享受了。

　　只是，她姐姐看見她這麼好的精神，有些不滿，甚至當面對她說什麼她要將家拖垮了，家裡的積蓄都花在她身上，精神這麼好，幹嘛賴在娘家之類的話。

　　先前的痛苦暫且不說，她想到自己的親姐姐竟然對自己也是這麼冷漠，更讓她覺得這個家對於她來說是容不下她的，她純屬一個外人，似乎她的時空與世隔離，只能與寂寞孤獨為伴。她含着淚，向母親道別，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回到了那棟豪華的房子。母親知道了，怎麼挽留不了邱潔，母親很傷心，她拿着掃帚，竟然打了邱潔的姐姐。

　　“小時候，家裡很貧苦，你們父親又去世的早，你就這麼一個妹妹，你難道要看着她這麼被病痛折磨而撒手不管嗎？你妹妹要出什麼事的話，我沒你這個女兒！”

　　母親的一字一句聲聲刺痛邱潔姐姐的心，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卻是有些不妥，況且是對自己的妹妹。

　　或許時間能夠淡化一切。邱潔的病一天天好起來，母親對此多少有些安慰。她回到了醫院上班，只是每個幾個月，她都需要到上海去做一次身體檢查，並且買一些葯。幾年過去了，她身體已沒有什麼異常，女兒漸漸長大，現在已經讀小學了。那個女人現在已經離開銘楓，他現在也是一個人帶着女兒冉冉，冉冉很懂事，每個周末，她都要回家來看看邱潔，這時候，也是邱潔最開心的時刻。

　　她很熱愛生活，也很注重自己的身體。柜子里的衣服，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折好，並且用毛巾蓋好。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

　　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向單位請了病假，去上海檢查身體。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入夏時分，天氣比較炎熱，回到家，放下包，就用冷水洗了臉，並且沖了頭。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她是不可以接近冷水的，當晚，她發高燒。作為一名護士，對於她自己的病情，她多少有些了解，發燒會立刻影響自己的肺功能，她馬上給自己的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叫自己的哥哥送她到醫院。

　　已近午夜，一家人都沒有合眼。邱潔去做檢查，母親在外面焦急地等待。檢查完畢，醫生卻將邱潔推進了重症病房，醫生告訴邱潔的哥哥，邱潔的肺已經開始水腫，肺部明顯有很大一部分積水，肺功能也逐漸喪失，她只能靠氧氣瓶維持呼吸，也許最多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邱潔的哥哥失聲痛哭，哀求着醫生說：醫生，即使需要再多的錢，我們都會找來，只要能保住小妹的命。

　　母親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傷心不已，撕心裂肺地哭聲再也隱藏不住，醫院的過道里，一家人的悲痛無限蔓延。

　　邱潔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重症病房裡，不允許有其他人陪伴，包括病人的家屬。邱潔拉着母親的手不鬆開，她知道，也許自己這次將再也站不起來了，她哭着對母親說：媽，不要走，我一個人會支持不住的，你留下來。母親當然也不舍離開，醫生在檢查病房時，邱潔母親則躲在病房的廁所間里，為的是多陪女兒一會兒。

　　儘管母親極力掩飾自己的悲傷，邱潔明顯感到母親的眼哭得紅腫，好幾次，她開玩笑對自己的哥哥說，要是自己癱瘓了，一定要讓自己的哥哥養她一輩子。

　　清晨的陽光照進病房，多好的一天。只是，邱潔的身體已十分虛弱，她感到死亡正在逐漸臨近。她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讓母親把哥哥姐姐都叫來，她有很多話還沒有說完。

　　“哥、姐，你們要對媽好一點，記得每年春天要看我。”

　　“媽，我恐怕要先走了，我要到爺爺奶奶那裡去了，你不要為我傷心，要好好活着，我奢求活得很長，我只希望能夠活到五六十歲，那時候，我可以病退，提早退休，本來，我們可以一起安度晚年的，沒想到，這麼快，我就快離開了。”

　　“不，好孩子，不會的，不會的——”母親在一旁哭道。

　　“冉冉，你要聽話，將來要好好孝順外婆，媽媽會在天上看着你的。”

　　“你總是很堅強的，媽媽，這次你也一樣的，你不可以離開我……”冉冉傷心地握着母親的手。

　　此時，她想起了子皓，無盡的淚水又開始涌流，她要自己的母親幫助她轉告一聲，自己很對不起他，她愛他，這一切只能等下輩子了。

　　邱潔要回自己的老家，她拔去了氧氣，就在離家還未到的半途，她停止了呼吸。家裡為她進行了隆重的葬禮，銘楓的母親也來了，拉着銘楓，給邱潔的母親雙雙跪下。

　　“都是我們的錯，對不起……”

　　那晚，銘楓整夜守候在邱潔的身邊，望着她蒼白而安詳的臉，痛哭着，悔恨着。

　　一次高中同學會，子皓也參加了，他從同學那裡聽說了關於邱潔的消息，他不敢相信，曾經那般溫柔的，他愛着的女孩如今卻……

　　他哭着趕到邱潔的老家，客廳里掛着一張巨大的黑白的照片，那張熟悉的臉此刻竟讓人無法呼吸，剛剛舉行完葬禮，樸素的顏色顯得格外莊重。

　　子皓已經結婚，是上司的女兒。只是，望着邱潔的黑白照片，他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也許，當初，自己沒有選擇飛行員，他們就可以在一起，而現在，邱潔重病期間，他都沒有來看過一眼，她的葬禮也沒有參加，邱潔的母親將邱潔的歉意和對他的愛轉告了子皓，悲痛愈加湧上心頭。

　　田間，他奔跑着，呼嚎着，悲恨交加。走到那一方新修的墓，墓碑沒有刻字，一塊潔白的墓碑豎立着，四方之間，素帶隨着風飄搖。他跪下，呼喊着潔的名字……

　　梧桐樹飄落着痛楚，微雨將悲痛無限蔓延。

　　滴落着悲傷，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