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1

　　一直相信所謂的情意結，說不清什麼情，弄不懂什麼意，但我卻堅信與恩霽會再次纏結在一起。

　　在人潮擁擠的地鐵里，我被舊男友死追不放，我慌亂地逃，所有乘客都用驚詫的眼光投向我，像是被人圍觀追截的小偷，隔岸觀火袖手旁觀。可是，恩霽一把狠拽過我的手，攬過我腰，一轉身，把我淹沒在他身後。縫隙中看到舊男友傻乎乎地橫衝直撞奔向前方，我推開恩霽的手，如釋重負。我抬頭看他，他報以淡淡的笑，用手磨蹭磨蹭後腦勺，像是羞愧於剛才的莽撞行徑。我跟他道謝，一起下了車。臨別前，我問他：“為什麼會幫我？”

　　“因為你臉上的驚恐。”他平靜地回我。“你呢，為什麼要躲？”

　　“我不會給任何一個男人第二次機會。”我簡略地答，遞上我的名片，艷俗卻喜慶的紅色卡片上印着我所在婚慶公司的喜訊專線，背後有耀眼奪目的燙金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濃情蜜意’婚慶公司。我會跟你聯繫的，我叫李恩霽。”說完，他揮手跟我作別。

　　我滿心期待我跟恩霽的故事會有繼續，給出承諾的他卻一直杳無音信。而當我驚喜地接到他的來電時，低沉的聲音傳來：“小葉，我想要在下個月舉辦婚禮。”

　　2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卻對他抱以希冀。我一邊暗笑輕浮的自己，一邊遞給他婚禮的資料。他女友略施粉黛，素凈白皙，像一隻溫潤可人的小鳥倚在他身旁。他們翻閱着那些圖文並茂的精美畫冊。看到李恩霽對有傳統特色婚宴饒有興趣，我便向他細細解說全部流程，納吉，納徵，請期，過大禮，上大字……

　　“恩霽，我要辦西式戶外婚禮。”恩霽女友點指着那些高貴純潔的真絲婚紗，不住地嘖嘖讚歎。

　　李恩霽靜默地點頭，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又不忍逆女友的意。

　　“試婚紗的時候我再來，其他的事，你自己承辦做主吧。”恩霽女友起身先行告辭，留下有些局促恍惚的恩霽。

　　日期未定，親友未定，花費預算未定，只是因為一時興起，兩個人便來了婚慶公司。我不得不跟李恩霽從頭至尾一點一點計劃。李恩霽看着繁雜的婚禮程序，有些心煩意亂，我耐心安慰他：“只要你們有嫁娶之心，所有的繁瑣，都是考驗，都是甜蜜。”李恩霽笑笑，不置一詞。

　　下個月沒有特殊的節假日，李恩霽也定不下主意，我只得帶他去一位算卦的老先生家選定吉日良辰。老先生家住郊外，我們驅車前往。車沿着公路急速飛行，想不到溫文爾雅的恩霽開車如此任性，眼裡有那麼一點狠。車入深山，映入眼帘的是暖人的綠，沿路有溪流，水聲淙淙不斷。我們下車前行，面前出現了一道弔橋，我興高采烈地跟恩霽叫嚷：“跟我來。”

　　走不了兩步，李恩霽面有難色。再走兩步，他竟然頹倒在地，面色轉白汗如雨下。“我畏高”，他從牙縫裡掙扎吐出三個字。

　　“你先閉住眼。”我彎下腰，捲起衣袖，解下纏繞在上面的繃帶。我用白凈的那部分纏住他的眼，然後小心翼翼扶他起來。我讓他抓住我的臂膀，亦步亦趨地前行。

　　當我們邁過弔橋，李恩霽迫不及待地取下繃帶跟我擊掌慶祝。他回頭看了一眼弔橋，仍心有餘悸：“真不敢相信我過了這弔橋。”眉飛色舞之間，他瞟見那繃帶上的絲絲血跡和因為他緊抓我手而再次滲出血的傷口，心下一緊，問：“這傷口是怎麼回事？”

　　“無意中划傷的。”我平靜地回答。

　　李恩霽疼惜地吹撫傷口，抬起我的手，牽我去溪流邊清洗。

　　3

　　婚禮定在下月8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新娘，所有婚禮事宜都不問不管。大到確定婚禮日期、地點、婚車，小到選喜帖、換新鈔，這些事我都得跟李恩霽一一確定。恩霽為她女友辯解說：“趙詩她工作很忙，又請不到婚假。麻煩你多擔待。”

　　我帶李恩霽去相熟的店鋪選購喜帖、紅包等各種物件。琳琅滿目的物品，喜慶遇人來。結果千挑萬選還是把千萬都挑選。臨走時，李恩霽看着那間店裡精工刺繡的傳統婚慶服飾不忍離去。他轉身問我：“小葉，我們去試試那套禮服，好不好？”

　　我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沉默不語。他不由分說便拉我進去。

　　我們穿戴上那套禮服，新郎服長衫馬褂，光鮮得體，胸前十字雙帶掛紅，恩霽像個孩子般不住地笑。新娘裝是一身紅褂紅裙，綉滿金線紋樣，龍飛鳳舞。我尷尬地捏緊了雙手。店主開心地前來為我們拍照，說：“現在很少有人會問津這種傳統婚禮服了。我給你們留個影吧。”

　　李恩霽牽過我的手，神采奕奕。我含羞而笑，心裡卻滲着點點酸楚。眼前的他，將為人夫，我卻對他有所留戀。

　　回程的路，恩霽提議把重任交予雙腳，漫步而行。夜色妖嬈，我們沿街閑聊。突然，一隻手搭在了我后肩，我回頭，驚訝地望着舊男友。

　　“你想往哪裡逃？我也不再為難你，事已至此，兩萬塊錢，我們把事情做個了結。”他惡狠狠地朝我吼，我顫顫地往後退。

　　“她欠了你什麼錢？”李恩霽鎮定地問。

　　“她害我女人流產，毀了我孩子，還要跟我分手。兩萬塊錢算便宜了她。不然，這事沒完。不信，你問問她自己！”

　　“我不是故意的，是那個女人來跟我鬧，讓我跟你分手，我只是順勢推開她。”我極力辯解。

　　“這張卡裡面有一萬五，你要就拿去，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如果不行，你就自己跟她慢慢要去。”李恩霽從錢包里掏出信用卡，鎮定自若地說。

　　舊男友一把奪過信用卡，問李恩霽密碼。李恩霽向他要來手機，我衝上前去阻止，舊男友卻逮住我的手。李恩霽不顧不管我的反對，向手機里輸進號碼，再扔還給他。

　　舊男友興奮而去，我沮喪地埋怨李恩霽，說：“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不用，那密碼是假的。”李恩霽笑笑說，“不過，你手上的傷，是他弄的么？記得以後不要招惹這樣的人，一腳踏兩船還引以為傲的人。”

　　4

　　我和恩霽去測試婚禮用的音響設備和泡泡機。那些設備停放在僻靜的禮堂。除了音響，還有整套的樂隊裝備。看到電吉他，恩霽取來細細把玩。他彈唱着溫柔的抒情搖滾曲，悲傷的調子，嘴角卻噙着笑。

　　我轉身不去看他的臉，我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竟接下他的計劃案。我望向禮堂外那些粗壯碩大的樹，誓要忘掉身後的他。

　　突然間，音樂凝固，他走到我身邊，攬住我的腰。我驚詫地回頭，掰開他的手，故作冷靜地說：“不是讓我不要招惹腳踏兩船的人么？”

　　恩霽尷尬地笑，我大情大性地拍他肩，說：“我姑且將它看作朋友之間的愛。”勉強的笑容下我告訴自己，這大抵就是男人在與另一個女人死死綁定前的最後掙扎吧。

　　第二天，我陪同李恩霽和他女友去婚紗店試婚紗。身着白色真絲婚紗的趙詩美艷動人，可無論試換哪件，李恩霽都是拍手稱好，卻又不是真心讚歎，他疲怠的面容出賣了他的敷衍。趙詩有些憤懣，但也不便發作，只能讓我幫她定奪。

　　出了婚紗店，趙詩讓李恩霽先回，留下我共進午餐。

　　在咖啡店，我疑惑地望着趙詩。她慢條斯理地攪動着咖啡和奶精，說：“我想給你個忠告。我知道你跟恩霽因為婚禮的事情天天膩在一起。他也肯定會待你好，儘力取悅你。因為我跟他結婚後會開另一家婚慶公司。他現在討好你，只是為了從你身上套取更多的程序運作和供貨商信息。所以，你還是放棄負責我們的婚禮吧。如果你想以後能繼續留在這家公司的話。這裡是新公司的策劃書，你不信就自己看。”

　　我沒有回趙詩的話，我恍恍惚惚地出了咖啡店，一臉竟是可笑的淚。我早已不期待和恩霽會有什麼結局，只是萬萬想不到彼此所矜守的這份愛都只是虛情假意。

　　我收拾了行李，留了假條給同事，訂了機票倉皇出逃。我不想再見到李恩霽，肆意玩弄感情的他，我敵不過；他的詭計他的謀划，我猜不透。

　　5

　　再回到這個城市故地重遊已是數月之後。抵家時收到舊男友的喜帖。我回電話過去：“那兩萬塊錢，作為賀禮，我會劃到你賬上。雖然不是故意，但我為曾經的過失向你女友道歉。處理掉一些零瑣事務，明天我會徹底搬離這個城市。”

　　“上次那個男人已經支付了那筆錢啊，不然，我也不會寄請帖給你。”舊男友回答。

　　“那密碼不是假的么？”我驚訝地問。

　　“要是假密碼，你認為我會就此放過你么？”電話那頭肯定的聲音傳來，我心裡像被噬咬了一個洞，有些驚有些疼。當初的李恩霽，如果所作所行只為取悅我，又何苦隱瞞此事不言不語。只是，時過境遷，塵埃落定，所有的謎底，已不必再去尋跡。

　　第二天早上，我在候機室里靜靜等待晚點的班機。一個小孩子走過來，指着市報上的艷紅婚慶廣告，問：“姐姐，這個人是你吧？”

　　那是一個整版的婚慶廣告，一對新人身着傳統婚嫁服飾相視而笑，沒有妝容的兩個人臉上儘是甜蜜。那是那個店主為我和恩霽照的合影。旁邊的廣告詞是簡單的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下面襯有小字，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有恐高症的男人暗戀在晃蕩的弔橋上緊握他手讓他心安的女子，一場與女投資商的虛假婚禮卻讓那女子信以為真，自此消失不見。簡短故事溫馨勸誡我們珍惜眼前人，若能有幸牽執她手，請與她相愛至老。

　　機場里飄蕩着的甜美女聲喚着下一班航班即將起飛，請乘客儘快登機。我的眼神卻凝留在手中那幅廣告畫上，遲遲邁不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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