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甜甜海棠果

　　老公最近對我，忽然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柔情，對我提出的要求更是有求必應，甚至主動買了兩盒哈根達斯送給我，我受寵若驚，心中暗忖，無事獻殷勤，一定有陰謀。根據以往的經驗，老公每次愛心泛濫，必定是不小心犯了錯。

　　果然，一天下班后，老公拉住我的手說：“小馨啊，最近姐姐給我打電話，說媽媽在老家病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爸爸去世早，媽媽一個人帶着我們姐弟二人，靠賣豆腐供我讀完大學，辛辛苦苦一輩子，到老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想起這些，我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

　　我的眼圈頓時紅了，情不自禁地說：“那把媽媽接來和我們一起住吧！”老公面露喜色，我看了後悔不已，看來又上了老公的當。

　　老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抓緊時間給我洗腦：“我擔心你和媽相處不來，你的那些惡習雖然一下子改不掉，但我希望你起碼看起來像個正常人。晚上不許通宵不睡，早上不許中午才起床，不許抓起電話就跟人叫親愛的，不許三天兩頭去淘那些原版的外國影碟，不許在媽面前和我有親昵舉動，更不許在家裡穿透明的衣服滿屋亂竄……”

　　我捂住耳朵大喊：“周啟明，你饒了我行嗎？不就是你媽要來和我們一起住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太後下來檢查工作呢！”老公撓着頭訕笑：“我這不是怕你犯錯嘛。你婆婆她老人家除了豆腐，可不知道什麼是小資，什麼是BOBO，到時把你劃到腐敗分子一堆里，你可別怪我。”

　　想想也是，我親愛的婆婆，在觀念上和生活方式上和我有着根本的不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衝突在所難免。我只好答應。

　　星期天，和老公一起去火車站接來了從鄉下來的婆婆，婆婆穿戴乾淨樸素，看上去氣色還好，和我客客氣氣地打完招呼，便拉著兒子的手絮絮叨叨。老公一幅逆來順受的樣子，讓我看得嫉妒不已。

　　戰戰兢兢地試着與婆婆相處，改掉大大咧咧的習慣，小心謹慎，拿出十二分的心智討婆婆的喜歡。因為愛老公，所以一致對給予老公生命的那個人，心存感恩，哪怕做不到親如母女，能做到和平共處也好。

　　婆婆是個勤勞而且智慧的女人，公公去世后，沒有再嫁，一個人把兩個孩子帶大，並且還供老公讀完大學。平心而論，老公很出色，這都是婆婆的功勞。我心中對婆婆充滿了敬佩，可是這和在一起生活是兩個概念。

　　我是SOHO一族，靠給雜誌畫插畫謀生，偶爾也畫畫四格漫畫。婆婆死活都不相信，像我這樣在家裡穿着睡衣，漫不經心的就能掙到錢。她的概念是要麼下田，面朝黃土背朝天；要麼在工廠里做工，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那才叫工作，我這樣的叫遊手好閒。

　　有一天，我正在電腦上趕一個畫稿，忽然停電了，沒來得及保存的畫稿全軍覆滅，白白辛苦了五六個小時不說，關鍵是雜誌社等着排版，已經打過三四個電話來催。我一下子傻了，忙跳起來檢查開關電源，發現開關總閘掉了下來，旁邊的一把椅子還沒來得及搬走。

　　我一看就知道是婆婆乾的好事，心中被怒氣漲滿，氣匆匆地去敲婆婆的房門。婆婆打開門，怯怯地看着我，很無辜地說：“我看你電腦都開了一天，所以關掉電源，想節省點錢。”我聽了婆婆的理由哭笑不得。

　　晚上老公下班回來，跟老公投訴，誰知老公不但不同情我，卻一反常態地反唇相譏：“不就是幾張破畫嗎？你再多畫幾張不就結了嗎？”我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大聲嚷道：“虧你是受過教育的人 ，那叫靈感，靈感沒有了，我畫不出來。”老公不屑地說：“不就是一技術活嗎？說得多偉大似的，有本事你也弄幾張凡高出來我看看。”

　　我從來沒有見過老公這麼不講道理，氣得直落淚。

　　那幾天婆婆知道自己闖了禍，處處遷就我，我不看她，不跟她說話，也不跟老公說話，三個人各自為政，家裡的空氣很沉悶，讓人覺得窒息。

　　晚上婆婆做了她的拿手菜——家常豆腐，婆婆叫我去吃，我沒有出去，婆婆便紅着眼圈出去了。那天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噁心煩悶不想吃東西，我只當自己是病了。老公進來勸我，他低下頭說：“那天都是我錯了，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才出口傷人。”於是我原諒了他。可我真的不想出去吃飯，老公就火了：“你不吃，媽也不吃，這日子還怎麼過啊？你說，你想吃什麼？”我氣哼哼地嚷道：“我想吃海棠果。”老公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心血來潮，上哪兒去買？”我梗着脖子看着窗外。老公說得對，海棠果是跟老公沒有結婚的時候，我第一次跟着他去鄉下，在婆婆家裡吃過，大小有山楂那麼大，奇酸無比。

　　第二天早晨從廁所里出來，忽然聽到廚房裡有人小聲爭執，原來老公上班還沒走，婆婆無可奈何地嘆氣：“啟明啊，你那老婆也該管管了，整天遊手好閒，早晨也不起來給你做早飯，睡到太陽照屁股還不起床，都是你把她慣的，等將來你們自己有了小孩，還不得被她餓死啊？”

　　老公笑嘻嘻地哄着婆婆：“媽，你別看小馨整天沒事兒人似的，其實她的工作很辛苦，整天對着電腦，眼睛疼得直流淚。再說了，她掙的錢比你兒子掙得多呢。”婆婆就不說話了。

　　我感動得差點暈過去，這傢伙總算說了一句良心話。我悄悄溜回床上躺下，一覺醒來，已是下午，起床后沒有看見婆婆，直到天黑，也未見她回來。我慌了神，趕緊給老公打電話。

　　幾乎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沒有婆婆的下落，老公急得臉都白了，我也嚇傻了。婆婆年齡大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如果犯了病走丟了，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和老公整整一個晚上相對無眠，老公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他沒有抱怨我，只是不停地吸煙，我看了心疼不已，也深深地自責，如果我能再寬容一點，如果我能再大度一點，如果我能再忍讓一點，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兒了！

　　八點鐘，我和老公一起下樓，準備去派出所報案，在樓梯口，忽然看到婆婆的身影，我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婆婆頭髮凌亂，滿面倦容，衣服上滿是灰塵，看見我和啟明，老遠便舉起兩隻手，臉上的笑容生動得如同秋天裡的一朵燦爛的菊花。

　　她一邊跑，一邊喊：“我回來了！”突然，一塊小石頭把婆婆絆了一跤，她磕倒在地上，我和啟明慌忙跑過去，扶起婆婆。婆婆的手磕破了，掌心裡滲出血來，手裡握着的一瓶潤舒滴眼液蹦出去老遠，另一隻手裡抓着一個塑料袋，裡面裝滿的海棠果，四散奔流，撒了一地。

　　我呆住了，潤舒滴眼液是因為老公說過，我的眼睛看電腦時間長了便會幹澀流淚；海棠果則是因為我說過不想吃家常豆腐，想吃海棠果。無意中的兩句話，婆婆竟然記在心上，來回坐了八個小時的車，趕回二百里之外的農村老家，弄來了海棠果。

　　我握住婆婆那隻滲出血的手，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婆婆憨憨地笑道：“小馨別哭，我不疼。”我忍不住哽咽道：“媽媽，我愛你。”

　　老公嗔怪地說：“媽，以後別再到處亂跑了，嚇死我們了。”婆婆驚慌地問：“我又犯錯了？”我忙說：“沒有、沒有，回來就好。”婆婆笑起來：“我還等着抱孫子呢，酸兒辣女。”

　　我和啟明笑倒，去醫院檢查，果然懷孕了。本來不想這麼早要孩子，但為了親愛的婆婆，我們決定把這個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