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愛你

　　小許現在念叨最多的，就是“造化弄人”這句話。

　　十多年前，小許躲開了眾多的追求者，嫁給了現在的老公老海。小許看中的是老海人老實、善良和肯吃苦。婚後幾年，小兩口的日子過得充充實實，雖然一直不怎麼寬裕，但也其樂融融，應了那句話：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自打三年前起，他們平靜的日子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先是夫妻倆雙雙從廠里下崗，老海買了輛小三輪，給人拉貨送煤氣。本來這日子也還過得下去，哪想到禍不單行，不出一個月，老海遇上了車禍，丟了一隻腳，從此只能終日待在家裡吃閑飯，成了半個廢人。而肇事者至今仍然沒有下落，賠償一分也拿不到，反而還為此欠了一屁股債。

　　這個家就指望着小許頂起來了。小許好不容易在家政服務公司找了份活，上門給人家做家務看孩子。這份活不好乾，受累不說，受氣也是少不了的。老海在小巷子口擺了個修自行車的小攤，一天能掙三幾塊。家裡的活，他也搶着干，把家裡的一切做得井井有條，小許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熱飯熱菜，洗上熱水澡。

　　不管日子過得多艱難，老海臉上仍舊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可小許笑不出來了。晚上躺上床，她怎麼也睡不着，睜大眼睛瞪着屋頂，反覆在問：這日子真的就這樣下去了嗎？有時看看身邊的丈夫，想到現在這個家的處境，再想想自己在外面受的氣，就禁不住捂着臉偷偷流一會兒淚。有時她不由自主地自怨自艾起來：沒想到，挑一千揀一萬，最後卻挑了這麼一個男人！

　　想是這樣想，第二天一早起來，小許就把什麼都忘了，又開始了一天手腳不停地忙乎。隔幾天，她還在晚上蹬起丈夫的三輪車，讓老海坐在後面，載他出去轉兩圈散散心。

　　這天，小許去菜市場買菜時，碰到了一位高中時的女同學小晴。兩個人高興地聊了一會兒話，說著說著，小晴忽然說起了大忠。一聽到大忠這個名字，小許心裡慌亂地跳了幾下。大忠是小許高中時候的初戀情人，兩個人好了三個學期，結果大忠考上大學后，這段感情就不了了之了。

　　小晴告訴她，前些天她出差意外地撞見了大忠。十多年沒有聯繫，沒想到大忠現在可不得了，開了一家公司，自己做老總，家產估計不少於幾千萬元。

　　聽着小晴驚羨誇張的述說，小許莫名覺得一陣難受，不等小晴說完，她就匆匆告辭了：“對不起，我要趕着回去了！”

　　“小許！”小晴拉住她，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她還是咬着小許的耳朵說了出來。這最後的一句話，讓小許的心猛地抖了幾抖。小晴說，大忠親口向她承認，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放不下小許，一直在想辦法尋找小許……

　　小許回家后矇著被子大哭了一場。她拚命不去想大忠，可沒用，大忠的影子剛一浮現，就一發不可收拾地在心裡長了根。她已經管不住自己去想：我們要是一直不分開，那生活該會是什麼樣子？大忠知道她現在的處境，他會怎麼想呢？

　　自從偶遇小晴后，小許的心老是無法平靜下來。有時候乾著活，腦子裡卻在想着別的事，精神變得有點恍惚起來。

　　這天在從客戶家中下班途中，經過一個湖邊，發現那裡圍着好多人，其中還有警察。小許好奇地下車，一看，原來有個人喝醉了失足掉到湖裡，撈上來后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不知道怎麼的，過後好幾天，小許腦子裡一直忘不了湖邊這個情景。這天她下班比較早，回到家時，丈夫已經做好了晚飯和孩子在等她。看到丈夫一臉的笑容，小許忽然感到一陣憎惡和怨恨，接着，腦海中鬼使神差地又浮起了湖邊的那一幕。

　　小許扭頭去了菜市場，買回了兩個平時捨不得吃的菜，還買了一瓶好酒。她盡量擠出一絲笑容對丈夫說：“你好久不喝了，今晚喝兩杯吧！”

　　老海很高興，連聲說好，一瓶酒很快就見了底。一家人高高興興享受了一頓難得的晚餐，等孩子睡下后，小許把三輪車拉了出來：“你好久沒有出去了，今晚出去轉轉吧！”

　　若是平常，老海肯定會推辭，他不想再累着妻子。可這次老海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好啊，咱們出去轉轉！”

　　上了街，小許蹬着車往湖邊走。很快就到了湖邊那條街，看看離那天出事的地點不遠了，小許的心在激烈地碰撞着：天啊，我真的要這樣做嗎？不知不覺，車輪變得緩慢沉重下來，小許感到兩隻腳一個勁哆嗦，軟軟地使不出勁來了。

　　“等一下，我想撒泡尿！”老海忽然在後面笑着說了一句。

　　小許差點嚇了一跳，暗暗地吁了口氣，車穩穩地停了。這條街本就十分偏，兩邊都是荒地，現在是晚上，街上更是少見行人，往路旁一站就可以撒了。老海拄着雙拐下車，瞪着眼四處瞧了瞧，沒有拉褲子，朝着對面走了過去。

　　他一直走到路邊的荒地去，直到路燈照不到了他才停下來。過了一會，老海走了出來，一臉欣喜地沖小許大聲說：“我撒完了！”

　　他拄着兩個拐，走得飛快。走到街中央，突然從後面射來一束燈光。這輛車悄無聲息，好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發現時已經到了身後。老海慌忙中拚命往後一退，重心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兩隻拐也脫手飛了出去。

　　車吱地一聲，來了個急剎車，司機探頭出來破口大罵：“媽的你想搶劫還是尋死，嚇死我了！”跳下車，看也不看老海一眼，前前後後查看起他的車來。

　　小許驚叫一聲，跑過來扶起老海：“怎麼樣，傷着了嗎？”老海上上下下拍了一遍，笑着搖搖頭：“沒事，沒事，閻王爺他怕我！”

　　小許把他兩隻拐撿回來，重重地塞回到他手裡，終於忍無可忍地沖老海吼了起來：“你傻瓜啊！撒尿要跑這麼遠，把你撞死了怎麼辦！”

　　老海仍然是笑呵呵的，伸手進懷裡摸了摸，掏出一朵小花來，嘆了一句：“哎呀，都壓壞了！”把花遞到小許面前，笑了笑說：“小許，送給你！雖然破了點，可我的心是完美的！”

　　“你……”小許愣住了。老海萬分愧疚地說：“結婚十三年了，每年的這一天我都覺得很不安，沒有送過你什麼像樣的禮物！”

　　啊！小許心底猛地一顫，她完全不記得了，今天居然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剛才老海說撒尿，原來就為了摘一朵花送給她。

　　她顫抖着手接過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忽然抱着老海哭了：“你傻瓜啊……”後半句她沒有說出來：你知道嗎？我剛才就想着把你拉到湖邊，然後把你推下湖啊！

　　那輛撞人的車還沒開走，司機是小鬍子，這時衝著他們嚷起來：“喂，我說你們別談情說愛了，過來看看我這車吧！”

　　小許和老海慢慢走到車前，小鬍子指着車頭一處凹洞說：“你們說吧，該怎麼辦？媽的，害我找了半天，差點讓你們溜了！”

　　他們低頭仔細辨認了一下，不禁面面相覷。不用說，這個凹洞是剛才老海的拐仗砸出來的。老海對小鬍子說：“我們賠你就是了！”

　　“賠？”小鬍子輕蔑地打量他們一眼，“你們賠得起嗎？知道這是什麼車嗎？這是奔馳！奔馳懂不懂？就是落下個指甲痕，這車少說也得掉價好幾千元吶！”

　　小許和老海頓時嚇了一跳，天啊，這可咋辦？這麼大個窩，那還不得上萬元呀！小許的眼淚差點就下來了，可憐巴巴地求饒：“大哥，我們沒這麼多錢啊，您就放過我們吧！”

　　小鬍子哼一聲：“你說得倒輕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小許急了，“撲通”跪了下去：“大哥，我給你跪下吧！要不，你再打我出出氣，我們真的沒錢呀！”

　　老海拚命把她拉起來：“小許，你這是幹什麼呀！咱不求他，多少錢咱都賠他！咱們慢慢賠！”

　　小許淚流滿面：“咱們哪有錢賠呀？”老海拍拍他那條獨腿：“我還有一條腿吶，總不信這輩子就掙不夠錢賠他！”

　　小許點點頭：“嗯，咱賠他……有你的話，多少錢我也認了！”

　　小鬍子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什麼，腰裡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先接電話：“老闆！哦……嗯，好的！”

　　接完電話，小鬍子沖他們擺擺手：“走吧走吧，看你們也是賠不起的人，算我倒霉了！”說完上了車。

　　小許和老海看着車開遠，鬆了口氣。小許扶老海重新坐上三輪，老海笑着說：“你看，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對了，咱們到湖邊看看去！”

　　“下次吧……”小許忍着淚說，“今晚太晚了，有點涼！”

　　掉頭走了沒多遠，後面來了一輛車，“吱”一聲在他們前面停下，跳下個小鬍子。原來是剛才那輛車又轉回來了，看來小鬍子想想又反悔了。他們心裡都是一跳，怔怔地望着小鬍子。

　　“對不起，我為我剛才的言語向你們道歉！”小鬍子匆匆了說了句，把手裡的一個信封遞給小許，“這是我老闆叫我送給你的！”說完就上車走了。

　　小許疑惑地打開信封，從裡面倒出一張紙和一張支票。拿起紙一看，上面寫着幾行字，字跡很新，看樣子是剛剛寫的：小許，我是大忠。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前些日子見到小晴，才知道你的消息。當小晴告訴我你現在過得很不好時，我心裡真的好難受。今天我就是想來找你的，可現在我覺得不必了。因為我剛剛親眼見證了你們夫妻的感情，你們雖然缺錢，可我相信你們一定過得比誰都幸福！你們的幸福何止值幾千萬啊，相比之下，我倒是個窮光蛋了。

　　送你一張空白支票，需要的時候，你就填上數字……

　　小許看完紙條，回頭看了一眼，默默地把紙條和那張空白支票撕成了碎條。

　　“怎麼啦？”老海在後面問。

　　“沒什麼，原來車裡坐着我一個朋友！”小許悄悄抹了一把淚，把車蹬了起來，“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