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的愛情

　　蓮葉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回村不到一個月，就有人上門來說媒了。說的是村主任的兒子海子。媒婆對蓮葉爹娘說：“海子高大，面俊，人本分，據說還是蓮葉的同班同學呢。村主任的家底子厚實，蓮葉要是嫁給村主任家作兒媳婦，不會吃苦的。你們作爹娘的，跟着享福吧。”蓮葉爹娘相互瞧一眼，笑眯眯地允了。

　　傍晚時候，蓮葉從地里回來，爹問：“蓮葉，你跟海子是同學？”蓮葉往牆上的木橛子上掛鋤頭，頭也不回：“是咧，咋的啦？”爹高興起來：“海子爹，也就是村主任，今兒個託人來向你說親了。我和你娘一合計，允了。”蓮葉嚇了一跳，生氣道：“爹，娘，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蓮葉爹在門框上猛磕一下手中的長桿煙鍋子，惱怒道：“由不得你，人家將兩個被套和三丈布面子都留下了，四天後，海子會來我們家定親。”爹氣呼呼說完話，進屋裡去了，將蓮葉扔在空落落的院子里。

　　蓮葉原地怔了半晌，最後一扭身出了院門，咚咚咚地往村主任家跑。蓮葉站在村主任家門外，不顧一隻狗在院子里亂吠，高喊起來：“張海子，張海子，你出來，你給我趕緊出來！”

　　海子急匆匆跑出來了，見了蓮葉，挺高興道：“蓮葉，你來啦，進屋來吧。”蓮葉一把扯住海子，拉到院牆拐角處，壓低聲音兇巴巴地問：“今天是你派人去我家說媒的？”

　　海子滿臉疑惑地看着蓮葉：“說媒？說什麼媒？”蓮葉的臉一紅，急了：“我爹說今天你們家托媒婆去我們家說媒呀，你當真不知道？”

　　海子先搖頭，慢慢地也紅了臉：“不知道，我沒叫人去你家說媒。不過……有回，我爹說我大學沒考上，就該早點兒結婚。有一天，我娘隨意問我，讀書時與同學中的誰最合得來，我就說了你和大軍。”蓮葉瞪了一眼海子：“真笨，你說與我和大軍合得來，你娘肯定瞎想遠去了！”

　　海子低着頭，思考了好久，才抬頭看蓮葉：“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你。”蓮葉猛一抬頭，後退兩步，盯着海子看：“你不準胡說。”停頓幾秒，毅然決然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一皺巴巴的信來：“大軍給我來信了，他說他準備考軍校。他還說愛我……我回信了，說我也喜歡他……”蓮葉和海子共同的最好朋友大軍，是畢業考試前去部隊當兵的。

　　海子呆了，原本紅紅的臉一下子變成慘白慘白。他看着蓮葉，猶豫了足足五分鐘才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句完整的話來：“大軍也給我寫了信，沒說這事兒。你放心，我會跟我爹娘說，我不中意這門親事……”蓮葉看了看慢吞吞往家走去的海子，說：“海子，對不起。謝謝你，你永遠是我和大軍最好最好的朋友。”

　　海子回家，問爹娘：“你們託人去蓮葉家替我說媒啦？”村主任樂呵呵點頭：“是嘍。蓮葉爹娘一聽就馬上應允了，剛剛蓮葉跑來跟你說什麼來着，敢情你們在學校就相好啦？難怪你小子讀書成績一塌糊塗哩，在學校里就戀上啦。”海子氣鼓鼓地嚷：“爹，你瞎猜什麼呀？這門親事，我不樂意，我不喜歡蓮葉……”

　　肥肥的海子娘從屋子裡顛出來，奇怪地打量兒子：“你不喜歡蓮葉？前一陣子我還問過你中意誰，你脫口而出的就是蓮葉。太陽月亮才跑幾圈，你就不中意她啦？”村主任幫腔：“整個村裡頭的姑娘就她最漂亮，文化又高，你不是因為有我這個當村主任的爹，下輩子都配不上她！這親事，就這麼定了。四天後，你倆過門，喝定親茶。”

　　定親那日，村主任夫妻倆拖着滿臉尷尬的海子上蓮葉家了，他們身後還跟着個漢子，那是海子的堂哥。堂哥挑着滿噹噹的一擔子嶄新嶄新的定親禮。

　　蓮葉爹娘歡喜得嘴巴都合不攏了，一疊連聲喚蓮葉招待客人。蓮葉沒特別打扮，依舊清清爽爽，俏臉上看不出一點風吹草動。只是，當她目光一撞上海子的眼睛，就立刻鼓得溜圓。

　　爹娘們終於瞧出一對年輕人之間的怪神色了，以為是小兩口在眉目傳情呢，於是哈哈笑着准許他倆去蓮葉房間說悄悄話。這算是終於逮着機會了，蓮葉皺着眉頭問：“海子，你說話不算數。”海子一再爭辯，就差賭咒發誓了：“我撒謊說我不喜歡你！可我爹娘硬是拖着我來……”

　　海子和蓮葉躲在屋子裡急得無計可施時，廳堂里的四位長輩則交談甚歡，定在兩個月之後的陰曆十五月圓日給蓮葉海子舉辦婚禮，驚得兩個人傻了一般嘴巴張得老大。

　　婚期越近，蓮葉越焦急，她給部隊寫了一封信，告訴大軍家裡發生的事。大軍的回信還沒等到，海子出大事了——突然間他莫名其妙瘋了！

　　蓮葉是從爹的口中得知海子發瘋的消息。爹說：“村主任家裡派人來退婚了，因為，海子發大病，瘋了……”蓮葉像一陣風一般卷出了自家院子，向海子家衝去。

　　海子坐在家門前的地上，滿身泥濘又臭又臟，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海子娘站在兒子身邊不停地擦眼淚，海子爹則蹲在地上唉聲嘆氣，而周圍是些看熱鬧的指指點點的大人孩子。蓮葉蹲下來，抓住海子的手：“怎麼啦你，海子？”海子傻乎乎地朝蓮葉翻白眼，嘴裡亂七八糟地哼唱著兒歌。蓮葉的心陡然間酸楚不已，她緊緊抱住海子的頭，淚水直掉：“海子，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海子娘眼淚汪汪攙扶着蓮葉站起來：“閨女，對不起，海子病了，我們不能害了你……”

　　蓮葉獃獃地看着抓着爛泥往臉上抹來抹去的海子，心裡軟塌塌的。她幫海子娘把海子扶進院子里，又打了水去清洗海子臉上的泥，正洗着，蓮葉忽然覺得海子在悄悄捏自己的手指，接着她聽到海子細聲細氣說：“蓮葉你快走，我是裝的……”一瞬間，蓮葉明白了。她將海子狠狠一推，將海子推倒在地上，然後咚咚咚面帶微笑回家去了。

　　回到家，蓮葉火急火燎地給自己打包袱，然後背起裝滿衣服的包袱要出門。娘扯住她：“幹嗎去？”蓮葉笑眯眯說：“我去海子家，我今天就嫁給他。”

　　蓮葉娘慌得失了分寸，大喊大叫：“他爹，他爹……”蓮葉爹聞訊從屋子裡跑出來幫忙，兩人死命拖住蓮葉：“海子瘋了，你也發瘋啦！最初你不是不同意這門親事么，現在你倒急着去嫁給他！照顧一個瘋子，你這輩子怎麼熬到頭？”

　　蓮葉拚命掙脫父母的拉扯，出門往外跑，拋下一串笑聲：“哈哈哈，爹，娘，我能輕輕鬆鬆治好海子的病。”蓮葉爹娘在蓮葉身後哭喊着追趕。

　　村主任夫妻倆看蓮葉背着大包袱風風火火闖進家門，好奇怪：“閨女，你怎麼又來啦？”蓮葉俊俏的臉上洋溢着歡喜：“爹，娘，我想作海子的新娘，你們願意不？”兩口子又驚又喜又急，使勁擺手：“不行，閨女，我兒子是瘋子呀……”正說著，蓮葉爹娘已追上門來了，村主任兩口子往外推蓮葉，蓮葉爹娘往外拉蓮葉，都憋足老勁趕蓮葉走。

　　蓮葉慌了，跺着腳喊：“混蛋海子，快來幫忙呀。混蛋海子，別裝瘋賣傻啦……”聽了這話，爹娘們全愣了。趁大家分神，蓮葉衝到還坐在地上手舞足蹈的海子面前，朝他屁股狠踹一腳：“混蛋，沒良心！以後你要是再敢裝瘋賣傻丟人現眼，看我怎麼收拾你！”在老人們目瞪口呆下，海子嗷叫一聲，捂着屁股從地上蹦起來。

　　隔半月，鑼鼓喧天里，甜蜜蜜的小兩口舉辦婚禮了。洞房花燭夜，海子小心翼翼問蓮葉：“蓮葉，委屈你了，你喜歡的是大軍，嫁的卻是我。”蓮葉兇巴巴地掐着海子腮幫子說：“你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其實，在學校時，你和大軍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歡他，同樣喜歡你。如果要分輕重的話，我喜歡他有半斤，喜歡你有八兩。但他比你膽大，首先說出他的愛，我也就告訴他我也喜歡他。其實，大軍對我的愛遠遠沒你深，在我得知你裝瘋那一刻，我就發覺自己也同樣深深愛上你了……”蓮葉從箱子里找出一封信，“你看，這是大軍剛剛寄來的信，看他的信我就知道我的選擇沒錯。大軍是我很喜歡的好朋友，而你，是最愛我，也是我真正想託付一生的愛人。”大軍的信很真誠坦率，他寫道，如果他是海子，即便是為了自己心愛的人的幸福，他也絕對難以作出裝瘋賣傻的舉動……大軍說：“我第一次發現，海子是世上最勇敢的人，也是世上最深情的人。”蓮葉盯着海子，溫柔地說：“大軍的話，正是我想說的，這正是我愛上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