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之愛

　　南嘉木在女人面前往往手足無措，尤其是在上司方怡然面前，可誰知道她偏偏敲門進來了，他只好用微顫的手指着那一張唯一的白色休閑椅說：“你，你，你請坐。”

　　方怡然坐下來打量四周。南嘉木半天終於想出一句話來，問：“聯合國今天對日本申請製造核武器的權力進行表決，不知道結果如何了？”

　　方怡然笑笑，沒有回答，指着牆上的二胡說：“拉一首給我聽。”南嘉木拉了一首《二泉映月》，這是他最拿手的曲子，拉完了，重新坐立不安起來。方怡然讚美了一通，站起身來就要出門了，她卻又回過頭來，指着屋角的陳蒿說：“送給我好嗎？”南嘉木喜歡陳蒿的那一股淡淡苦澀味道，這是他的獨特癖好。

　　南嘉木心裡還在想，她的來意是什麼呢，難道只為了聽一曲二胡嗎？還沒來得及好好思考方怡然的話，然而方怡然就以為他不願意了，也不強求，自己打開了門，南嘉木看見她那婀娜的身影從樓梯轉角處消失了。他走進屋來，把門閂上了，他蜷縮在休閑椅上，想象着對方怡然說：“我愛你。”方怡然也說：“我愛你。”於是南嘉木站起來，把方怡然摟在懷中，方怡然把頭伏在他的肩上，雙手抱住他的腰，他則輕輕撫弄她的秀髮，嗅她身上的那股獨特香味。他們互相訴說對對方的愛戀，然後深情相吻……方怡然不是走了嗎？是的，這些都是南嘉木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想象。同事一年多來，他已經深深愛上了方怡然，但是他現在一事無成，只能在向陽花網絡音樂公司里當一個二胡手，他不敢表白，怕遭拒絕。但是今天方怡然來了之後，他感覺兩人之間親近了不少，因此決定下周一向她吐露心思。

　　這天是星期六。兩天後的早晨，南嘉木到公司上班，卻沒有見到方怡然，他問他的助理小叮噹，小叮噹告訴他，方怡然星期天坐飛機去韓國了，她的父母都在韓國，為她找了一個男朋友，她這次是去結婚的，以後就成了韓國華僑，再也不回來了。南嘉木徹底懵了，原來前天方怡然是來告別的！

　　南嘉木簡直氣暈了。他可是一心都在方怡然身上呀，誰知道姻緣從眼前一滑而過了，他找了一家飯館叫了幾個菜兩瓶白酒，喝了個天昏地暗，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就一點也不知道了。他醒來的時候，發現在自己的床上，表哥在旁邊守着，表哥問他醉酒的原因，然後問，你有什麼打算呢？南嘉木捂着臉直搖頭，表哥說，我在文家山承包了一個煤礦，正缺少一個幫手，你和我一起去吧。

　　南嘉木答應了，他需要離開這座城市，遠離昨天的一切。他和表哥到了文家山，工人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搭起帳篷，架起了裝卸平台，一場轟轟烈烈的開礦就開始了。他們對他這個藝術型的青年很親切，經常在晚上把他圍在中間，讓他給大家唱上兩曲，讓他感覺自己的愛好有了基礎有了支持，他融入其中了。三個月以後的一天半夜，他出門上廁所，走過一長串工棚的時候，聽到工人們的鼾聲高低緩急，這不就是一首天然的曲子嗎？他也顧不得上廁所了，回屋裡拿了錄音機，把每一個工棚里的鼾聲都錄了下來。

　　第二天，南嘉木趕回城裡，走進自己的房子，急急忙忙打開電腦，幾乎不吃不睡地花了兩天時間，在兩個多小時長的錄音中篩選，組合，編輯成了一首五分鐘長的音樂。他把音樂發到網上去，一回身卻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三個多月時間沒有管理了，他的那一盆陳蒿還沒有枯萎，甚至比以前更加茂盛，而且盆里的土也是濕的。這是怎麼回事呢？他百思不解，但也沒有再想，出去吃了飯，回來倒頭就睡。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敲門聲驚醒了。他打開門，進來的是兩個記者，其中有一個扛着攝像機。原來南嘉木的那首曲子在短短一天時間裡，下載人數竟然超過了五百萬，電視台來採訪他了。

　　南嘉木給自己的曲子取名叫《礦工曲》。他憑藉這首曲子一舉成名，好幾個音樂公司都要聘請他當專業創作人，其中也包括向陽花網絡音樂公司。向陽花公司派來談聘請事宜的是小叮噹。南嘉木看見她，就想起了方怡然，他想，如果方怡然還沒有結婚的話，他現在可以勇敢地向她求愛了。但是現在，他只能把這份感情壓在心底。談完工作以後，小叮噹說：“今天晚上九點，我在人民廣場的音樂噴泉前面等你。”

　　南嘉木意外地看着她，小叮噹和他並不是同類人，他相信她只是追星一族。他答應了。晚上，南嘉木準時趕到了音樂噴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並沒有見到小叮噹，卻看到了水池邊上另一個極熟悉的身影，那是方怡然！原來她回來了。南嘉木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走到她身邊，方怡然已經覺察到了，她轉過身來，笑着說：“恭喜你！”

　　南嘉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正想問恭喜什麼，這時候音樂噴泉開始了，放的正是《礦工曲》，隨着鼾聲組成的調子起承轉合，噴泉時高時低，時緩時急，南嘉木的神思立即被帶回了文家山，那寧靜的夜晚，那可愛的礦工，他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下來，扶着同樣投入其中的方怡然，兩人不自覺地就相吻了。這時候他們發現周圍除了音樂就是一片寂靜，原來所有人都沉浸在音樂中了，幾個民工模樣的人還在悄悄抹眼淚。南嘉木這才醒悟過來方怡然為什麼恭喜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

　　“我一直都在向陽花公司呢，哪裡也沒有去過。要不是我在這裡，你的那一盆陳蒿一定早就死掉了。”方怡然說著，笑了起來。

　　原來是她在管理陳蒿，南嘉木簡直沒有想到。這時候方怡然遞給他一把鑰匙，說：“這是那一次你酒醉了，我解下你的鑰匙去配的。”

　　這就是說，方怡然在那時候已經判斷了南嘉木會離開這個城市，可是她沒有阻攔，他想到這裡，心便漸漸涼起來。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最需要的時候，方怡然騙他說出國了，現在功成名就，她又出現了，真是世態炎涼呀。他因此提不起談下去的興緻，草草告別了方怡然，氣悶悶地回家了。此後他整天整天的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搞創作，或者應邀到電視台、網站作節目，他要用繁忙來忘記一個女人在這個城市的存在。

　　這天晚上小叮噹又來了。南嘉木現在是連她也討厭，對她不冷不熱的。小叮噹毫不在意，說：“你為什麼在這個城市生活那麼久，沒有寫出像樣的曲子來，出城兩三個月，就寫出了驚世之作呢？”

　　南嘉木回答不出來，小叮噹說：“這都是方經理的功勞。你整天呆在屋子裡，接觸有限的幾個人，怎麼會有創作靈感呢？頂多不過寫幾首愛得死去活來的俗氣歌曲。所以方經理讓我騙你她出國結婚了，改變你的生活，你的天分才顯示出來了。你知道陳蒿又叫什麼嗎？”

　　“不知道。”

　　“就是因為生活太狹窄，你才這樣孤陋寡聞！”小叮噹毫不客氣地說，“我告訴你吧，陳蒿又叫艾草！”她說完，也不打招呼，提起包轉身就走。

　　南嘉木一愣神，很快就恍然大悟了，方怡然向他要陳蒿，“求艾”就是“求愛”呀，方怡然管理陳蒿，就是在呵護他的愛呀！他急忙追出門去，要小叮噹告訴方怡然，他錯了，然而樓道里的路燈壞了，已經看不見小叮噹了。他急忙追下樓去，在樓梯轉彎處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南嘉木看也不看，就把這個人抱起來，向自己的房門走去。他一聞這個人身上的氣味，就知道她是方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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