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得得9

  環本來就是圓的,那是宿命。生命的環愈來愈圓。我從這個圓環逃脫了,卻又掉進了讓我萬劫不復的另一個圓環。身體里奔騰的血液告訴我,生命在誇張地擴張,我的靈精也將要耗盡。

  漸漸地,生命色也在褪卻。

  一場關於生與死的肅瑟的輪迴,戲碼正在上演。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受盡世人景昂,他是一國名臣。

  臣妻誕下一女娃,靈氣姽嫿,日後必定會成為一塊剔透的璧玉。舞榭歌台,一切都浸漬在欣悅的氣氛中。女娃尖銳的聲音一直回蕩着,音色所到之處,似乎都微微散發著駭人的氣息。然後,國相拜門。

  爾不滅之,必將亡汝。

  這是國相贈給名臣的賀禮。

  雕着雙龍的硃紅色的兩扇大門,美輪美奐地嵌在大堂花廳的門檻上。雙龍——自然是皇帝所賜。

  門后,站在一個桀驁鋒利的男孩,犀利的目光穿射紙窗投在國相身上,似乎早就刺破他的胸膛。

  我的閨名是房黛一直都隨我的爹娘在深林里修隱,直到他們奇異地失蹤了幾百個時辰,我才離開。他們的失蹤,我半點也不意外,那只是證明了他們並不是我的爹娘。因為他們對我實在太恭敬了。

  我施展輕功,不到幾個時辰,便來到一座青磚城池前,抬頭看看,橫額上寫着“洛陽城”。但我並不認識這個地方。

  我的功夫是爹爹教的,還有琴棋書畫。

  隨意挑了一間客棧投宿。這來來返返的多是男子。看上去應該是一些中年金主,他們身後除了一些凶神惡煞的大漢,還有的便是渾身琉璃珠光的女子。

  投棧的這幾天,我幾乎是步不出門,每天都是一個喚作水旺的小二送飯菜來的。

  房姑娘,送飯的哩。水旺輕輕地把酒菜擺好在酸枝木的圓桌上。

  房姑娘,今個兒正着癩瓜盛季,味兒香着哩。

  癩瓜呀!我輕挑媚眼,再吐了幾個字兒,你去吧!

  我向來不愛多話,也不喜歡多話的人,即使我知道水旺很熱心腸。

  我拿起了那雙很精巧的筷子,夾了幾塊,味道很苦。

  次日,雞鳴便醒來了。我從卧室出來,撥開青翠的珠帘子,一眼看到了壓在酸枝木桌的一張紙條,上邊有字:

  爾不滅之,必將亡汝。

  詭異。有誰來過?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捏着紙條,順手遞到燈芯邊燒了。坐到龍鳳銅銀鏡前,梳起一截絲髮,把昨日的一雙未沾葷的筷子推進去。這種雕刻精緻的樸素一向是我所喜歡的。

  門被敲了幾下,我聽得出水旺的腳步聲。

  小二,你可知昨日在你離去后誰人進來了?

  沒。小的一直在附近伺候着。水旺大約是以為有什麼冒犯了我,但又遲遲未見我責備他,吁過一口氣,接着話,房姑娘,昨個兒有位大貴人光臨小店,真是光臨……那是國相,可惜今個兒大早又離開了……

  水旺邊說邊欠身回去,順便把門帶上。

  國相。

  爾不滅之,必將亡汝。事情有點詭異了。

  煙花之地,靡爛人心,酒池肉林,醉生夢死。

  我的第二個棲身地是這洛陽城赫赫有名的煙雨閣。其實是青樓。

  當內掌柜決定把我賣到青樓時,我並沒有反抗,甚至連一句“不”也沒有,倒是別人卻多事起來,竟也有人願意為素未謀面的我付去幾天的宿費。

  其實離開那深林后,才發現許多事情不如我所想,畢竟隔世久了。我必須找一個容我之地,內掌柜的安排正合我意,這樣也便我飾去原有的意圖。

  姑娘,你當真三思!那,那可是出賣肉體,供男子尋歡之地呀!

  我聽罷,只是微微一笑,帶了一臉的凄楚。

  鴇母顯然是很滿意我這副皮相,居然付了五千個錢給掌柜。掌柜笑嘻嘻地抱着他的錢走向內掌柜,還別有含義地望了我一眼。真讓我噁心。那一刻,我只想一箭步上前,扣住他的咽喉,然後狠狠地把兩顆淫穢的眼珠挖出來。只是一切都由內掌柜代勞了。

  鴇母那雙飽經淫逸的小眼把我上下打量了幾翻,然後吩咐我去梳洗一番。

  片刻,她又來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圖心令阿母為難嗎?一邊對旁邊那個滿臉譏笑的女子說了幾句。

  你名喚什麼?

  你配知道嗎?我坐在圓椅上,慢條斯理地呷着滾熱的鐵觀音。

  鴇母歲面帶慍色,但還和氣地說,那你以後便喚孔雀,夠漂亮的。轉身扭着肥大的腰肢走了幾步,又回頭說話。

  待會自有丫頭伺候。說完才搖了搖可憐的脖子負荷不了的頭走了。

  才剛走,又來異人。那是一個髮髻上簪了木枝作釵的女子,也許是這個原因,我倒覺得她沒什麼。

  她向我欠了欠身,她比劃比劃了幾下,我知道她是個啞巴。

  更衣之事,我向來不假手於人。

  於是,接過暖芝手中的衣物便轉身入了屏障。

  然後,我坐在龍鳳銅鏡前被暖芝擺弄了兩個時辰,我的絲髮。後來,在暖芝為我簪上琉璃玉珠簪的時候,我示意她讓那支精巧的筷子取而代之。她雖稍有詫異,但仍如此做了。

  後來,我才了解鴇母離去前所說的“夠漂亮的”是什麼含意。我,的確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美人胚,長袖善舞,婀娜有態,一顰一笑媚態生。我不禁多謝阿娘所教妖嫵之術。

  我滿意地淡笑了一下,才徐徐地走下樓。

  輕靈飛動,一身宮裝羅裙,肌膚若隱若現,頭盤着精巧的靈蛇髻,別了幾顆細碎卻耀目的寶石。蔥蔥玉指輕柔撩起裙擺,跨過了門檻,慢條斯理地走進來。然後示意暖芝為我倒一杯香茶。我坐在鴇母身旁——還位得到她的應允——清淡地呷了一口茶,這茶,好啊!我不禁在心中感嘆了一句。然後才不顧眾香粉們的怨氣,緩緩地說:孔雀給你請安了。

  雖然鴇母有點怒了,但仍是笑着問:孔雀,你需要換上另一對更華麗的耳墜,況且,你只戴上一隻。

  有必要嗎?我輕攏眉峰,再喝了一口香茶,然告拋下一個羸弱的笑,告辭了一群無知的人。

  原來,姿色是這等手段。我明白了。

  這耳墜,打我記事就從未曾離開過我。我覺得這是宿命,一個無關情與欲,血和淚的宿命。因為它是一條暗龍。它是由一條殺氣的龍盤纏出來的,很細小,很細小。大概是純金絲卻有散發出銀紫色的光的金屬。龍的嘴含着一顆晶瑩的珠,最近,它紅得像火一樣瘋狂,我知道我的生命正在綻放,熱烈地綻放。

  我離開了洛陽。

  那個地方雖然好,但等待的和被等待的都不在此。

  天下之大,最富庶的莫過於天子腳下。我啟程了,向著紫禁城的方向鞭策我的血汗馬。進城之後,聽到老百姓都在談論紫禁城上聚了一個月的烏雲,雲很厚,當我抬頭的時候,風很大,很急,張開眼的時候,雲居然散了。

  據說,那是一個凶兆。

  對於那些與我無關的事,我向來不過問。但若是命中注定,我定會不顧一切。

  我沒有投棧,牽着血汗馬在大街上走着。偶然碰到了一個男子,便作客他家。

  我不知道他因何由出手助我,甚至邀我,我只知道現在的我需要一個安全的歇息地。這裡安全嗎?我暗問自己。不知道,但至少,我現在能安靜地躺在暖浴池裡,伸出一隻手撩撥水面上欲沉還在的花瓣兒,一隻手撫着右臂上櫻紅如丹的守宮砂,在縈縈繚繚的熱氣中,想一些事情。

  初見扆恪——那男子,就有種矢欲離弦的撼心之感,身上的每處肌肉都繃緊了,我盡量去調整那局促的呼吸。接着,就如現在一樣平靜地相處,但越來越覺得我像他,他像我,太可怕了。

  我從水中起來披上一席長衫——不像煙雨閣那樣的妖艷。坐在浴池邊,任由雙腳浸漬在溫熱的香甜的水中,掬起——嘩嘩的水,審視着這浴房——玉砌雕欄上頂着三顆大小均勻的夜明珠,放射着驕傲的光芒,雕柱上蒙了一層水霧,濕漉漉的。那一池的水扔在冒煙,大概是渾然天成的熱池吧!水面上已有花瓣沉了下去。

  京城的人家都這般奢華嗎?我邊和衣邊說著。

  當然沒有人會回答我。

  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今夜月色皎皎,星斗橫斜。煙柳畫橋,一湖碧水點點粼光,湖邊一團團熱烈開放的錦花,偶爾有螢火蟲綿繞來。一朵花輕輕掉在泥土上,花落形消,魂亡無跡。我沿着小石徑走着,不經意留下了一抹我的味道。

  縱身輕躍,我便安靜地坐在了亭檐上,放任兩條未穿半縷的玉腿在檐邊垂下。想着這一家並非一般官人宅的院府。

  夜漸深,風漸涼。那一頭還帶着水氣的長發,就這樣隨着風放肆地飛舞,飄動,如蝴蝶留連花叢般優雅。我有些失神了,面對一些物,一些人。恪守着一身牙白的銀線包邊的長衫,雅而不謔,他輕輕躍上來,靠坐在我身旁,沒有說什麼,把手中的白玉凝簫放在唇邊,幽幽吹起,簫聲悠揚綿纏。

  一曲畢,他道:姑娘家爬這般高會讓別人笑話的。

  我望着他,失迷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誰?他沒有回答,輕輕摟着我的腰,抱着我躍回地面。我沒有抗拒他,他說話時的暖氣正好噴在我冰涼的脖子上,突然心怦然顫了一下。說來好笑,他那句話說來有點像兄長的感覺。

  一絲溫暖流進心房,正在燃燒。

  我不知道那顆晶瑩剔透的淚是如何流出來的,只記得他一隻手為我拭去淚水,一隻手摟抱着我。我分明地看到他眸里的憐憫與疼愛,跟煙雨閣的男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他抱着我,沿着我來時的小石徑,信步流星走向我的房間。風在流動,我那光着的腳感到了風中的曖昧。我就這樣偎依着恪的胸膛,那些寂寞和委屈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我把頭深深地埋進那溫柔的胸膛,讓我的淚點染他的前襟。在恪的懷抱里,我莫名地感到很安全,很自在,如裹在襁褓里的嬰兒。

  頭一回,我讓自己恣意地瘋狂地流淚。

  恪把我輕輕地放在床上,我合著眼,看不見他,他大概以為我已經入睡了。四周流淌着他存在的氣息,我感到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輕輕碰觸我的臉蛋,將淚痕帶走。那手指一直遊走至我的耳際,理了理我凌亂的青絲。

  停住了,他似乎呆住了。他低呼一聲,這耳墜……

  我不得不佩服恪那獨到的眼光,畢竟這世上沒多少人識這耳墜之精神所在。

  他坐在床舷上,過了一會,輕聲地說,睡吧。

  我知道一個女子只會在付託終身的男子面前散開發髻,他亦知道。

  也許,從很久很久前,一些情愫已經在發酵了。

  我發現了一件事,但我不知道那證明了什麼,或者說接下來的日子又被證明了什麼。

  那日,我獨自呆在府上無聊着,便決定到市集去走走,卻還是如此地無所事事。不自覺地,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牽引,我到了練兵場——一個女兒家不到的地方,朝廷的練兵場,土地上揚起一陣陣飛舞的細塵,穿透着陽光,灑在一排排赤膊的精壯士兵身上,他們鬢角的汗都灑在燥熱的練兵場上。當我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他們也只是稍為驚訝,剎那間,又回到了一群鐵騎的岸然。我是知道的。因為他們是扆恪的兵。

  而我,也只是默默地尋找那個待我溫柔的男子。

  在絳紅的牛皮軍鼓前,那古胴色的身軀正肆意揮霍他的本事,發泄他的精力。我只消一眼,便認得是他。目光所到之處,都流動着一絲不為人知的喜悅。

  恪知道我的到來,大手一揚,撈起一件長衣——那是我鍾愛的墨綠色——披在身上。

  他微笑地向我走來,我,卻再一次失神了。

  那墜子……

  那一刻的微笑,溫柔地獨自發酵,居然讓我覺得有一絲似是而非的感覺,懸挂在他稜角的唇上。或許有一些事實,被我洞悉了,而我卻拒絕接受。

  轉身。我走了。

  事情愈來愈詭怪了,撲朔迷離,似乎隱藏了一個我所捉不透的事實。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變得讓人不安。

  一晃,便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

  恪的父帥歸來了,攜他的婦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恪的母親——扆夫人。真的是實足的南方佳人,我已不懂得何去形容一位羞花閉月的夫人了,因為,她與我很相像,或者說,我的容貌與扆夫人有九分相似,但除了眼神。

  那時候,驚住了的,是眾人,包括扆王爺,扆婦人,除了恪和我。

  扆夫人的眼神,眸里所透視的絕不是單純的外貌,而應該是一些更加具體的東西,辟如姓氏,辟如血統。在他們的喜悅中,夾糅了一絲恐懼。為什麼?

  我不喜歡王爺和夫人,他們的思想是如此容易地藉助單薄的空氣傳送到我的腦中,錘擊我的心壁。

  早在我看到恪脖子上的墜子,我便知道一場不吉祥的又一次降臨在我的身上。

  我拉着恪的手轉身就走。甚至沒有與他們問安。

  我一向如此對待陌生人。陌生人。他是知道的。可是……

  黛。你不該如此。

  你了解。

  他們不可相提並論!

  有何不可?

  那是,他們是……黛。

  如果當時的恪夠聰敏的話,他就該了解我話中的意思。當恪脫口而出卻又打住了的時候,那些事實,已經在四周徘徊,是怕我驚駭,還有他的懦弱。

  翌日,我被下了逐客令,第一次。

  我不曉得如今的我身在何方。一顆心都在浪蕩。

  我只想知道,當我踏出門檻的時候,恪是怎樣的心情。何啻於我蝕心之疼?

  是的,我只確定,我再一次被我的血親拋棄了。那是一些與我血濃於水的人啊!

  其實,在練兵場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恪是我的兄。

  我忽然想起了國相留的話,“爾不滅之,必將亡汝”。

  最終,我還是掉進了命運的陷阱,那一個情的漩渦將我拐到了生命的又一個起點。我報復的,是他們,是我自己。陷阱里的愛情太過妖冶,太過絕艷,卻容不下世俗女子的玩味。豁出去的愛,早已收不回來。

  已經不能全身而退了。

  只能選擇另一種方式結束。別無退路。

  我身邊的男人,是權傾天下的王。

  明天,是皇室祭典。晚上,我夢見恪,香肩半露,一個男人。

  翌日,我在了無人氣的御花園裡碰到了他。我不願再見到他。當眼光碰觸到他的剎那,心像是被抽離般空洞,凜冽的風刷刷直灌,任我如何逃縮,都躲不掉,他,像一把刀,把我的心刺碎,撕心裂肺的傷痛……一切看上去都如此詼諧,只有我和他才知道寧謐背後的暗礁。恩仇泯滅之中,故事的結局,不知道誰觸礁了。

  黛!

  溫柔的一句呼喚,瓦解了愛恨交織的一堵牆,我停步,轉過身。

  黛。細碎的腳步向我而來,愈近,愈能嗅到女兒紅的味道,酒精分子在空氣中擴散,刺激着紅紅的鼻子。我狠狠地吸了一口,很酸,很苦。

  ……

  今日的祭典你不可……

  黛,不得愛上他,不得……我知道扆恪口中的他是王。在我們之間有些秘事是很透明的。

  你不可嫁作他妻。不愛你的……惟有我……他的話始終沒說出口,就算他是醉的。最終,我們還是站在各自的舞台上看對方起舞,越舞越凄涼,越看越悲壯。

  十八的姑娘該出閣了。

  我那冰冷的聲音穿過我的喉嚨,刺進他的心臟。

  他是我的兄,有些事情總是覆水難收的,有些事情卻是千金不換的。

  恪頹廢了,無奈地低下了頭,我不能看到他眸里的神色,可是我卻好心疼。千夜的輾轉無眠,徹夜的撕心之痛,從未闔上雙眼,害怕淚水淹覆了城池。一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上,一顆晶瑩的淚珠從臉蛋滑下。只是,恪沒看見。

  突然,他笑了。

  愴然的笑聲穿過我的肌膚,撞向我的心臟。宛如有一滴含淚的血滴滴在乾枯的泥土上,瞬間不見了。

  他在心疼。他在疼心!

  背影,看得好落寞,聽得見滿地滄桑。

  有些傷,是註定痛一生。而人,就像捉住一根枯木,浪蕩在寂寞的汪洋之中。

  最近,宮裡的人都在竊語扆王爺和扆夫人戰死了。焦灼的黃土之上,哀鴻遍野,流血漂櫓。心臟被狠狠地刺了幾刀,我彷彿還能看見沾着腥紅的血的尖刀,正要刺向我的扆恪。

  舊時的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如今卻滄海三變桑田,一片狼藉。

  鼻子充斥着燒酒的味道,周遭的空氣也是灼熱的。伸手捉住桌上惟一的酒杯,輕仰玉脖,飲盡一樽玉露瓊漿。玉壺裡的燒酒很濃,很嗆。燒酒一直沿口腔而下,灼熱我的喉嚨,然後澆到胃裡,從一小點開始翻滾,猶如野火燎原。酒精燒紅了我的臉,陀紅色的臉。

  閉上雙眼,滿足地呻吟。輕輕的。

  恪。

  他揚起了臉,迷離的眸子噙着一些透明的珠子。我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的下巴觸摸着,青青的鬍渣。

  恪淡淡地,再呷了一口酒。然後把頭埋在我肩上。古人云:男兒有淚不輕彈,卻惟有此時,我方能感受到他的虛弱。我回過神的時候,肩上已一片潮濕。

  黛。

  黛。

  他碎碎地念着我的名字,使我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

  我的黛。你我是命定的……褪去該死的,該死的兄長身分,我,我只是一個深愛着黛的男人……你的,你的……只屬於我……

  決堤了。那些億年以前的愛的淚水沖刷着百孔千瘡的心,我的血液在狂奔,那一串串雜糅着愛和恨的淚珠子,無邊無度地散落一天地。

  恪……我不要你是兄長。不要。

  縱使倆人之間的感情有多纏綿,我們始終輸給了命運的輪迴。

  我輕輕地吻住了恪。那手足的血濃於水,那凄美的深沉的愛,瀰漫在冰冰的空氣中,到處都飄散着帶淚的塵埃和情慾的味道。

  恪深深地擁着我。彼此溫度交叉。

  直到細雨飛下來,盪進遠處深海,抬頭看滿庭黃葉遠飛。天際,一群黑鳥劃過,拚命地扇動潮濕的翅膀。聽見了遠處隱約的簫聲,想起在煙雨閣學會的一首曲——

  自送別,心難捨,一點相思幾時絕?

  憑闌拂袖楊花落。

  溪山斜,山又遮,人去也。

  天際的黑鳥,輕盈的身軀,猶如花瓣散落。

  百川綠柳映碧痕,十里東風喚花魂。

  閉着眼,也看得見腥紅的飄飄落雪。

  扆恪在王爺逝去的戰場繼續那場戰役。而我仍舊如此地過,只是手中緊緊握着恪的墜子,偶爾想想關於未來的事。

  又是三五之夜,明月半牆。勝利的消息仍然在城裡回蕩。他不回來嗎?他不回來嗎?

  他不回來了。

  始終,在國與家之間,恪選擇了國;在血緣和愛戀之間,恪選擇了血緣。又一次,我被留下了,被拋棄了。而這場凄絕的戲也終於落幕了。

  天下之大,一剎之那,竟會是滄海桑田。

  只怨天地多情,不與長相廝守。

  年華似水,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我離開了京城,最後一次回到深林。挫敗了感情,一身麻木,拖着微涼的軀體,登上山之最高。

  雲煙縈繞,身後已是翠紅深隙,輕猶寒。縱身躍,香消玉殞,一縷芳魂渺渺,滾滾黃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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