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小英雄

　　麗南衛視有個當家欄目，叫“超級英雄會”，收視率相當高。因為每次參加英雄會的選手都是身懷絕技的“高人”，他們的表演總能令觀眾大開眼界。

　　卻說最近一期的“超級英雄會”，主題叫“無吃不有”。請來了四位英雄，據說他們的絕技就是能吃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四位英雄中，有一個僅11歲的小男孩，叫黃小林，他的拿手絕活是——吃垃圾。在現場，他一口氣吃掉了30個泡沫飯盒，讓觀眾驚奇不已。但到最後評委打分時，黃小林卻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為啥？看看其他選手的表演吧：有的吃泥土，有的吞服鐵釘，還有一位“咯嘣咯嘣”地啃掉了整隻啤酒瓶。相比之下，黃小林終究還是“嫩”了點。

　　得知自己被淘汰時，黃小林當場號啕大哭起來。嗨，畢竟是個孩子！主持人勸了半天，才算把他勸下台去……

　　卻說《麗南晚報》有個記者叫楊倩，看完當晚的“超級英雄會”之後，那個吃垃圾的孩子給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11歲的孩子，為了當一回大眾娛樂節目的“英雄”，不惜去吃垃圾，這種做法可取嗎？他的父母又是什麼態度呢？恰好，楊倩還得知這孩子是四位選手中唯一的本市人。這事發掘出來，應該是很好的新聞題材呀！楊倩二話不說，第二天一早就背起相機，直奔黃小林家去了。

　　誰知黃小林家並不好找，經多方打聽，楊倩才得知他家的大概位置是在麗水湖邊一帶。

　　麗水湖是一個天然湖泊，據說原先面積挺廣，且水質很好，享有“江南第一湖”之美譽。當然，現在早已經沒有這個說法了。楊倩沿着湖邊往前走，舉目望去，卻不見有任何居民區，心裡不禁頗感詫異。事實上，現在的麗水湖水質污黑，臭氣熏天，誰還會願意住在這裡呢？走着走着，突然空氣中一股更濃的惡臭味撲鼻而來。楊倩抬頭一看，原來前面是一個垃圾場。

　　好大的一個天然垃圾場，各種垃圾堆積成山，其中一半在岸上，一半瀉入湖中，還不停地有垃圾車駛過來，把滿車的垃圾往這一倒就掉頭開走了……

　　楊倩以手掩鼻，匆匆繞過垃圾場往前走。這時，她無意中瞟見垃圾場旁邊有一間小木棚，木棚門口有個頭髮蓬鬆、衣着髒亂的女人，蹲在那兒分揀廢品。

　　正準備走開，楊倩忽然想到：麗水湖邊就這麼一戶“人家”呀，莫非它就是黃小林的家？不管是不是，先打聽一下再說吧。

　　楊倩走近木棚，向那個女人問道：“請問這位大姐，您知道黃小林住在哪嗎？”

　　女人抬頭望了她一眼，目光顯得有些獃滯，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很快她又低下頭繼續幹活去了。

　　“大姐，黃小林……你不認識嗎？就是昨晚還上了電視的那個孩子，他是住這兒嗎？”楊倩又重複問了一遍。

　　女人卻充耳不聞，連頭也沒有再抬一下。

　　楊倩搖搖頭，走開了，看來這只是個撿垃圾的瘋女人。

　　又走了一段距離，楊倩忽然遠遠望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朝這邊走過來。待走近一看，嘿，正是黃小林。她連忙興奮地迎上去，表明了身份，說：“小林，你是我們麗南的小英雄，我特意來採訪你一下！”

　　“我哪是什麼英雄！昨晚沒看到我是第一個被淘汰的嗎？還是不要採訪我吧！”別看黃小林年紀小，卻擺出一副不願合作的明星架子。

　　楊倩哪肯罷休，跟着他好說歹說，總算讓他改變了態度，兩人邊走邊聊開了。楊倩問他家住哪兒？黃小林指着那間小木棚，說那就是他的家，而那個揀廢品的女人，就是他的媽媽。

　　“我媽不愛和人說話，”談到媽媽時，小林解釋道，“別人都說她是瘋子，其實她不瘋，她很疼我。”

　　據小林講，他的家本來在在黔北山區，他三歲那年，在麗南打工的爸爸不幸死於一場事故，得到這個噩耗后，媽媽帶着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想接爸爸回鄉入土為安。可到這以後，等待她的只有一捧冰冷的骨灰，不僅如此，因為包工頭畏罪潛逃，爸爸的安葬費、賠償金，甚至生前的工錢都全部落空。媽媽背着小林四處求告，哭天喊地，最終也無濟於事，弄得自己連回家的盤纏都沒了，只能在這裡乞討和撿垃圾為生……

　　“從那時起，媽媽就變成了這樣子，”小林說，“但她真的沒瘋，這些事都是我懂事以後她對我講的。”

　　過了片刻，他又叮囑楊倩說：“對了，等會兒你千萬別跟我媽說我昨晚在電視上吃垃圾的事，她要知道了會打我的！”

　　楊倩覺得很奇怪：“怎麼，你媽不知道這事？”

　　這時一兩人已到了家門口，黃小林回過頭朝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走過去對他媽媽說：“媽，這是我老師。”

　　女人打量了楊倩一眼，這回她“嘿嘿”兩聲，面露一絲古怪的笑容。

　　小林示意楊倩跟他進屋。楊倩走過去，彎着腰進入了木棚。她掃視了屋裡一眼，裡頭只有一張鐵架子床，一個破舊的木櫃和一張小桌子三樣傢具，再有就是地面上的一個煤爐以及鍋子碗筷之類。木柜上擺着一個暗紅色的木盒。

　　“那是爸爸的……”小林憂鬱地說了句，接着他從席子下翻出一張發黃的報紙，把其中一頁指給楊倩看。

　　楊倩看到，上面報道的正是那場讓小林爸爸喪命的事故，已是8年前的事了。想不到自己竟無意中了解到這樣一段血淚故事，楊倩不禁感慨萬分。

　　剛好這時，小林母親走到門口跟他說句什麼，然後便騎着三輪車，載着揀好的廢品遠去了。為了緩和一下情緒，楊倩便饒有興趣地問起了小林“吃垃圾”的這門絕技。

　　小林輕描淡寫地回答：“其實這一點都不稀奇！如果你吃得多了，也會和我一樣喜歡吃的，就跟吃棉花糖一樣。”

　　楊倩一驚：“難道你……經常吃嗎？”

　　小林點點頭：“從三四歲起，我幾乎天天吃，每天要吃5個泡沫飯盒，有時比較餓就多吃幾個，反正這兒有的是，隨便撿幾個到湖裡洗洗就可以了。”他說著指了指外面的垃圾場。

　　楊倩暗暗咋舌，她粗略一算，小林這幾年光泡沫飯盒就吃掉了1萬多個啊！多麼令人目瞪口呆的事實！她急忙問道：“你怎麼會喜歡上吃這個？它是垃圾，有毒的呀！”

　　“說了你肯定要笑我！”小林憨笑道，“剛開始時，我是不懂事，見你們城裡的孩子吃棉花糖，吃威化餅乾……我心裡眼饞，就胡亂撿個飯盒來嚼；沒想到嚼過幾次后竟然不覺得它難吃了，跟上了癮似的，肚子一餓就撿來吃……終於有一次被媽媽發現了，狠狠地罵了我，她還哭了，我向她保證以後再也不吃了……”

　　“但後來你還是吃了，一直到現在都在吃，是嗎？”楊倩說著眼睛已經濕潤了。

　　小林點點頭：“雖然後來不那麼嘴饞了，但每天吃不飽東西，肚子一餓就會‘咕嚕咕嚕’叫，我怕媽媽聽到了又會傷心，所以……總要找點東西來填飽它，才不會叫……”

　　楊倩終於忍不住抱緊小林，熱淚涌了出來。

　　小林說他其實也沒想過要參加“超級英雄會”，都是因為媽媽病了，每次病一發作時，她就抱着肚子不停地打滾，冷汗直冒。

　　他要媽媽去醫院看，媽媽不肯。他知道媽媽是怕看出什麼大病來要很多錢治，才不敢去。恰好那陣，他有次在同學家看電視，那個“超級英雄會”的節目吸引了他，看到最後的冠軍得到了1萬元的獎金，他心中一動，猛然想到自己也有“絕技”，便激動地想去試試。要是拿到了獎金，媽媽就有錢治病了。他大膽地跑到電視台一詢問，當場露了一手后，沒想到如願地獲得了參賽資格……

　　當天下午，楊倩帶小林到附近的餐館吃了飯。小林顧不得客氣，一連吃了三大碗麵條。

　　第二天，《麗南晚報》的頭版，刊登了楊倩采寫的報道《誰是麗南最可愛的英雄》。她開頭是這樣寫的：

　　他，一個外來民工，為了我們這座城市的建設，付出了生命；他，是英雄嗎？

　　她，民工的妻子，為了丈夫的靈魂能得以安息，她灑盡血淚，卻未換來絲毫同情。我們的冷漠，最終將她摧殘成了“瘋子”；她，又算不算英雄？

　　還有他，民工的孩子，他是“超級英雄會”的落敗者，可是有誰知道，落敗后的他為何痛哭？他，還能稱作英雄嗎……

　　報道的結尾，楊倩引用了黃小林的一句話，那是當楊倩問到他，最想對這個城市的人們說的話是什麼時，他所回答的：“我想謝謝所有製造這些垃圾的人，因為他們，我從小到大才沒有餓過肚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新聞在麗南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報社熱線電話被打爆了，許多人根本不敢相信，這樣的事竟然就發生在麗南市。緊接着，“市長熱線”也給打爆了，無數市民紛紛自發組織起了聲援及捐款活動，甚至紛紛跑到麗水湖邊，去尋找黃小林的家……他們說，這樣做只是為了贖回作為麗南人的一點良心啊！

　　接下來的結果，相信誰都能猜得到了：這種事不引起相關領導的高度重視都不行，市長親自來慰問了黃小林母子，把小林媽媽送到醫院治療，並給他們支付了足額的賠償金。不僅如此，出院后，母子倆又得到了政府安排的房子和戶口，成了真正的城裡人，據說市裡還決定要破格授予他們“榮譽市民”的稱號……

　　事到如今，這些都已不稀奇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最後母子倆竟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做城裡人的機會；流落異鄉8年後，他們捧着那個冰冷的骨灰盒，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