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石頭上的愛

　　中午，小叢跟老婆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吵起來。喝了一點酒，平常蔫啦巴嘰的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脾氣，忽然衝著老婆吼：“我煩死你了，再也不想見到你！”他老婆先是怔了一怔，然後就瞪圓了眼睛，指着門外說：“那你就滾吧，永遠都不要回來！”

　　小叢這才想明白，他住的房子還是他老婆單位里分的，戶主也是他老婆，該走的果然是他。他抓了件外套披到身上，氣哼哼地說：“我再也不回來了，你守活寡吧！”他老婆一把揪下了他的外套：“這也是我買的，你不要穿走！”在他屁股上狠狠地給了一腳，小叢就跌跌撞撞地出了門，他老婆“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小叢走出家門不遠，步子就開始慢下來。往常的這個鐘點，正是他午睡的時間，現在他就覺得困起來，只想找個地方睡一覺。那個家是死活不回去了，那就回單位吧。

　　他趕到公交車站，坐上了一趟車。不一會兒，售票員就湊到他跟前，讓他買票。他一摸兜，這才發現自己沒穿外套，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啊。售票員看他拿不出錢來，就讓司機停了車，讓他下車。他忙着跟售票員解釋，說到了站就可以跑回單位給她拿錢。售票員冷冷地說，她才沒有工夫等他呢。有錢坐車，沒錢就下車。他正在氣頭兒上，就和售票員吵起來。司機停下車，拎着一個大扳手走過來。小叢怕吃虧，只好跳下車落荒而逃。

　　小叢往前走了不遠，看到路邊停着一輛豪華的奔馳轎車，車邊站着一個瘦高的男人，正沖他招手呢。他不耐煩地湊過去，那人笑嘻嘻地迎上來：“兄弟，你是不是正遛彎兒呢？”小叢點點頭。那人接著說：“我要到那邊去找東西，車停這兒怕讓人給碰了，你能不能幫我看會兒？”說著，他從皮夾子里拽出一張鈔票，遞過來。小叢卻搖了搖頭：“我沒工夫。”說著，就繼續往前走。

　　走出不遠，小叢就下了公路，鑽進路邊的莊稼地里，繞到那條土路上。他剛才就看清楚了，那個人停車的地方，正好有一條土路斜插下去。他料想那人肯定是想順着這條土路去找東西，土路上走不得他的豪華車，他又怕這麼名貴的車讓人給剮了碰了的，這才想着雇個人給看着。他小叢才沒有那麼傻呢。你費那麼大力氣來找的東西，不定得多值錢呢。他睜大眼睛，在那條土路上踅摸起來。

　　小叢一直走到了路的盡頭，也沒有看到任何值錢的東西。眼前是一個廢棄的大砂石坑。當地的農民為了挖砂石賣錢，先把地表的土壤給清走，然後挖出下面的砂石，再用篩子篩，細砂拉到城裡賣給那些搞裝修的人家，篩出來的鵝卵石就扔在了這裡。現在，這裡就只剩下了滿目的鵝卵石和荒草。小叢心裡琢磨，那個值錢的東西是不是就掉到挨着公路的地方了？他原本是怕那個瘦男人看到他在找東西，這才繞了一個彎子，現在看來，只有裝成漫不經心的樣子回去了。他背起手，正要往回走，卻見那個瘦男人正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呢。

　　那個瘦男人看到他，也是微微一愣：“喲，兄弟你在這兒呢？”小叢忙着點了點頭，避開他的目光。那個瘦男人也不多看他，徑直走進砂石坑裡，蹲到一堆鵝卵石前，精心地挑選起來。小叢看着好奇，慢慢走過去，只見那個瘦男人不過是挑起一塊塊鵝卵石，擦去上面的浮土，認認真真地看着。他看得不耐煩了：“一堆石頭，有什麼可看的？”

　　瘦男人笑了。他告訴小叢，別看這只是一堆鵝卵石，在別人看來一錢不值，但在他眼裡，這全是寶。說著，他拿起一塊鵝卵石，指着上面的紋路給小叢看：“你看這個圖案，像什麼？”小叢這才發現，原來那些青色的鵝卵石上還生有一條條白色的線。這些線生得很沒規矩，很散亂，也就給了人想象的空間。他看着那塊鵝卵石，想了想說，像一隻兔子吧。那個瘦男人舉到自己跟前，把鵝卵石掉了一個個，認真地端詳着。原來，他跟小叢蹲在對面，兩個人看到的圖案恰恰是反着的。他頓時欣喜若狂：“哈，又找到一個寶貝！”

　　小叢一驚：“這算什麼寶呀？”

　　瘦男人仔細擦去鵝卵石上的浮土，還在認真地端詳着，眼睛卻樂成了一條縫。他告訴小叢，他有了這隻兔子，只要再找到一隻虎，就能湊夠十二生肖了。你聽說最早的一套十二生肖郵票拍賣出了大價錢吧？這一套十二生肖的奇石，比那套郵票還值錢。瘦男人精心地把那塊鵝卵石收進了他隨身攜帶的小箱子里，然後對小叢說：“你要是能幫我找到一隻虎，我願意出這個價錢買過來。”說著，他伸出一隻巴掌在小叢面前晃了晃。

　　小叢不知道他說的是五千還是五萬，但絕對不是五百。他很後悔，剛才那個瘦子根本沒看出那是一隻兔子，自己幹嗎非得告訴他呢？但現在，他就很想找到那隻虎了。他尋了一堆鵝卵石，一塊一塊地翻看起來。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地暗下來，視線開始模糊，再看鵝卵石上的圖案就有些費勁了。瘦男人收起他的小箱子，準備收工了。他走到小叢挑出的幾塊鵝卵石前，一邊看着一邊問他，都淘到什麼寶了。小叢一邊拍着手上的土一邊告訴他：“我沒找到虎，只找到了幾個字。”那個瘦男人頓時來了興趣，問他都是什麼字。小叢拿起一塊鵝卵石說：“你看，這上面是一個雲字。這塊上面，是一個你字。”

　　那男人忽然變了臉色，手一抖，石頭都落到了地上。他慌忙撿起石頭來看，激動地看着上面的字，顫抖着說：“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說完，他一把拉住小叢的手：“求你了，把這塊石頭賣給我吧。”還沒容得小叢說話，他就掏出了皮夾子，一把塞到小叢手裡。

　　小叢明白，他這幾塊石頭可值了大錢。他小眼珠子一轉，把皮夾子推回給男人：“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買這幾塊石頭。”瘦男人點了點頭，這才給他講開了。

　　原來，瘦男人上大學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叫雲的同學，並且不顧一切地追她。但云並不為所動，對他還是冷冰冰的。大學畢業前，班裡的同學們到鳳凰嶺去遊玩，其實也就是告別的意思。他抓住這最後一次機會，拉着雲去了偏遠的一個山谷。當他看到山谷里只有他和雲兩個人的時候，他忽然給雲跪下了，要向她求婚。他聲淚俱下地說，他對她的一片真誠，就是石頭心也該融化了吧。雲卻淡淡地笑着說，等她看到石頭上真的長出她名字的時候，她再考慮這個問題。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到處尋找長字的石頭。但命運卻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找出了那麼多價值連城的奇石，卻唯獨找不到她的名字。

　　小叢還能說什麼呀？他把那塊石頭推進瘦男人懷裡：“你拿去吧。”

　　那個瘦男人欣喜地收起石頭，把皮夾子也塞進了小叢懷裡，轉身就跑了。小叢望着瘦男人急急慌慌跑走的背影，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撣掉了身上的草葉泥土，也忙着往家趕，想給老婆賠個不是，然後吃她做的香噴噴的飯菜。

　　他趕到家，這才發現家裡漆黑一團，敲了好半天門，也不見老婆來給他開。好在他還在樓道里的窗檯下面偷放了一把備用鑰匙，這才開門進去。老婆不在家，就連她的隨身物品也都不在。他一下子急起來：老婆跑到哪裡去了？他給老婆打了手機，通了卻沒人接。他想到他偷偷地給老婆的手機設定了移動夢網的功能，忙着拿過自己的手機，輸入查詢。很快，查詢短信就反饋回來了：他的老婆在夢龍大酒店。

　　她上那裡去幹什麼？

　　小叢那顆心可就懸起來了。他一分鐘也等不得，馬上趕到夢龍大酒店。剛到門口，就看到瘦男人那輛豪華氣派的奔馳轎車正停在那裡呢。他的心猛地抖了一抖：天哪，他花了那麼大的心思要追求的竟是自己的老婆！他跑進大酒店，對服務生說，他是那位大老闆的秘書，有急事要找他。服務生帶着他到了一個包房門口，說大老闆正在裡面呢。小叢等那服務生走了，繞到包房的窗外，探頭往裡一看，只見瘦男人正和他的老婆魯雲坐在桌邊。

　　瘦男人拿過一個精美的錦盒，送到他面前，深情款款地望着她：“雲，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八年了，我終於找到了。”魯雲接過錦盒，眼睛里是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瘦男人期盼地望着她：“你看看，裡面裝的什麼？”魯雲點點頭，正要打開盒子，卻聽到“嘟”地一聲響。她忙着打開坤包，拿出手機來看着。一看她就焦急起來：“我老公給我打電話呢，我怎麼沒聽到呀。”說著，她就回撥電話。

　　小叢怕他們聽到手機鈴聲，知道他在窗外偷聽呢，忙着關了手機。魯雲撥不通電話，又看到小叢找她的短信，更加焦急起來，拿起包就走，抱歉地對瘦男人說：“我老公跟我吵架跑了，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他身上一分錢都沒帶，那可怎麼辦呀？我得趕緊去找他呀。”瘦男人忙把那個錦盒塞進她手裡。魯雲慌慌張張地跑出來。瘦男人長嘆一口氣，無奈地坐進椅子里。

　　小叢興奮地跳起來，繞到酒店門前，只見魯雲把那個錦盒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然後就急匆匆地走了。小叢跑過去，悄悄地從垃圾桶里拿出那個錦盒，打開一看，只見裡面裝着幾枚鵝卵石，每個上面都有天然長出的白石字，擺開了一看，正是：

　　魯雲 我愛你

　　小叢愣住了。

　　他和魯雲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好夥伴，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就暗生情愫，深深愛戀，悄悄以心相許，約好長大了就結婚。後來，魯雲考上了大學，而小叢高考落榜后就到一家工廠當了工人。他原以為小雲一直跟他好是因為小雲相貌平平沒有男生追，想不到竟有這麼優秀的男人對她鍾情呢。

　　他緊跑幾步，追上了魯雲，叫住了她。魯雲猛跑過來，上來就給了他兩拳：“死鬼，你跑到哪裡去了？急死我啦！”小叢把那幾塊石頭捧到她眼前：“你看我找到了什麼？”魯雲一看到那幾塊石頭上的字，眼睛就濕了。她緊緊抓住了小叢的手，哽咽着，說不出話。

　　小叢拉住她：“走，咱回家吧。”

　　魯雲使勁地點了點頭，接過那幾塊石頭，緊緊地抱在胸前。

　　小叢看着她那幸福的樣子，心裡想：千萬不能告訴她這幾塊石頭的真實來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