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

　　晌午頭，村裡兩口子鬧氣。女人一定是動手時吃了虧，便跑到大街上哭天抹地：“你個狗熊家兒，你敢打我！我日你八輩活祖宗！”謾罵又從祖宗八代一直上溯到類人猿。正趕飯時，這一驚一咋的很快就引了滿村人跑來欣賞。有幾個平時要好的小媳婦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解着，只是都很無效。那女人幾乎搜盡了漢語里所有能給人格帶來侮辱甚至是毀滅的詞彙給予攻擊，試圖從精神上佔據絕對的優勢。

　　謾罵在繼續，那情景極像一挺不需要更換彈夾的重型機槍，惡毒的火舌足以摧毀任何一個來犯之敵。他的男人就在對面不遠的大門樓里蹲着，光一隻腳，屁股下面墊着他一隻粘滿干吧泥漿的舊皮鞋。他悶着頭抽煙，打遠看純粹一個會冒煙的木頭人。欣賞的人群有點不以為然了，甚至有些耿耿不平，特別是幾位同門同宗的年紀人，更是表現了忿忿不平！“媽拿個x，翻了天了！要是改了我，看我咋個收拾。”話沒完噎住了，身旁的兒媳婦拿眼楞他。“咋！就你們長了光棍毛，打了人還不興罵幾聲。哼！”話不投機半句多，老人們一扭頭，走光了。“鬧騰去吧！要把人都丟盡了！”

　　年輕人開始起鬨，男人說該打，女人說該罵，嗡嗡的辯論和嬉笑的打罵都有點讓那挺火光迸射的機關槍變得黯淡無力了。這時，有人忽然就想起那女人的婆婆來。“咋叫那個熊老婆子忘了，她不是能嗎？躲哪去了？”

　　人們的興趣一下子做了轉移，腦子裡全讓那個乾乾瘦瘦，半彎了腰身的老太婆給佔據了。這老婆說熊話從來都一本正經，哪怕是你笑的尿濕了褲子，人家就是能繃緊了臉，並且一個段子一個段子的接着來。你比如有一次也是晌午頭，在坑沿的大飯場子里，有人問她：“我說俺嫂子，都說你能，那你咋結了婚好幾年不生娃呀！是不是光顧急慌沒去拜老師？”

　　她就邊往嘴裡扒啦着飯，邊有一點遺憾的說：“這事沒法說，都怨你哥太懶了，做那事都不想動彈，老是讓我一個人在上面忙活，誰知道這事弄翻了，結果幾年的活等於沒幹！後來俺突然就整明白了，就讓你哥上去，可別說，還真管用，那幾年天不黑俺就趕緊吃飯，吃過飯俺就不敢閑着，上頭不是號召‘迎頭快上’嗎？你看俺，五年弄了四個。”“呵呵”一圈人都噴了飯，人家就是不笑。

　　還有一次，好多年了，她瞎眼的老娘串親戚，正逢漕河漲大水，衝垮了浮橋，後來水退了，她送老娘回家，她把娘一個人丟在河沿邊自己去小便，然後躡手躡腳的回來，背起老娘就下了河，老娘問你是誰呀？她就裝了個老漢腔：“俺是東庄的王老五，看你老婆怪可憐的，背回家跟俺過吧！”老婆大駭，一路喊，她硬不吭聲，一直到對岸，方才在其大跨上擰了一把，吃吃地笑！“俺媽，這回知道誰了吧？美哩不輕，你都這樣了，誰要你！”

　　“這老婆在那！”坑沿的大柳樹下面，老婆端了飯碗，不緊不慢的吃。人群圍上來：“耳根子不發熱，老墳院骨頭渣子亂動彈，你還吃？”

　　“那怕啥？不痛不癢的，老墳院可不管俺啥事，俺是外來的，雜化姓”

　　“都說你能，你要把你媳婦說回家，我服你！”

　　“你不服我我也讓俺媳婦回家，別急，吃完這碗飯，人家也罵足罵夠了。”

　　機關槍的掃射更加緊迫了，不再是為了炫耀，而是人群的冷落挫傷了她的自尊。那男人仍低垂着個頭，一顆接一顆大口的吞煙。

　　老婆子背着個飯碗過來了：“孩呀，夠本了吧？就該罵他個龜孫養的，哎！你有一點沒弄清楚。”老婆噎着，女人也住了嘴。一臉疑惑的看着老婆。

　　“你男人絕對不是狗熊做的，這一點我最清楚，這輩子我凈跟人睡了，哪去過狗窩！”

　　“呵呵！”人群大嘩。那女人臉一紅。

　　“老不正經！”頭一扭，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