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兒果真能防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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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兒果真能防老么
王大婆八十有餘,出生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當時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偉大號召,王大婆大字不識一個,甚至於連個正式的名字也沒有。問她本人“您學名叫什麼呀?”老人家一臉茫然,我又沒上過學,要學名幹什麼呀?看,反倒把問的人弄了個莫名其妙。那身份證上總該有個名吧,巧,一農村老太太,就還真沒身份證,不知是當地村委會的疏忽還是其家屬的大意,在如今這個法制健全的社會居然還有人沒有身份證,幸好老人沒有什麼財產往下傳,否則沒身份證確實不好辦事。那戶口薄上總該有個名吧,這倒還真有個名,在最近的那次人口普查時工作人員來登記姓名,詢問了半天,也沒個具體的答案,老人說自己姓王不假,小名姑兒,便再也沒什麼提供的了,她那一條龍似的兒子們也不知道他們的母親芳名為何,只因大家一直稱呼老人為“王大婆”,所以戶口薄上只能填“王大婆”三個大字了。
王大婆從小就招人嫌,不逗人喜歡,來到這個世上也是多餘的,或者說根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在那個窮困潦倒的萬惡舊社會,該有多少孩子死於貧窮死於疾病甚至死於戰爭,但是無人庇佑的王姑居然恬不知恥的如石縫裡的一顆小嫩芽頑強的活了下來。由於當時物質極度缺乏,在王姑三歲時其母由於耗不過糧油的重要性不得已撒手西去,再三年之後,其父也拗不過疾病的折磨也含淚而終。那時距解放還有十好幾年,年方六歲的王姑真正成為了真正的孤兒。在當時那個多災多難的動亂歲月,像王姑這種情況也並非少見,如果無叔叔伯伯收養的話,那就只能送人了。
就這樣,王姑帶着她的姓還有她的小名(因為父母還沒來得及為她取學名就故去了)以及她那瘦小的身板在好心人的說和下給人當了童養媳。
男家實行的是女權制度,今後那個她將要委以終身的小男孩比他大不了幾歲,男孩上面還有兩個姐姐。望着這和和美美的一家子,王姑感嘆命運的安排,以為自己從此就找着幸福了。雖然上天無情的奪取了她的雙親,可是又賜給了她兩個姐姐。六七歲的小女孩還不知道童養媳是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己被送給了這家人家,從此就和這家人是一家人了。
童養媳是舊社會在特殊時期產生的特殊產物,是沒有地位,沒有尊嚴可言的,就好比一個免費的使喚丫頭,一個白送上門的媳婦。有多少童養媳在男家被虐待至死也見怪不怪,大不了以後再娶一房媳婦。王姑的處境也不例外,由於娘家沒有其他親人,也沒有什麼陪嫁,那日子可想而知。王姑總是吃他們吃剩下的,穿他們穿剩下的,還時不時的受點皮肉之苦。
本應是天真爛漫的王姑過早的嘗到了人生的苦辣酸甜,她像個不合群的小鴨子又像個渴望合群的小鴨子在這個陌生的家庭里游弋着,每當她看到她的那個他還有兩個姐姐在既是公婆又是養父母的膝下承歡時她就忍不住的想上前去感受一下那溫暖的氣息,但是通常都會被兩個姐姐合情合理的推開。
“去,把外面的柴禾搬到灶屋裡去,若是被雨淋濕了就不好了……”大姐像大人一樣的吩咐道,大姐不愧是大姐,她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勞動任務並且及時的安排下來,而這執行者首當其衝非王姑莫屬。
王姑抬頭看了看懸在高空的太陽,又看了看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柴禾墩怯怯的說:“媽媽不是叫我們一起搬的嗎……”
“什麼?”大姐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跑過來就揪住王姑的耳朵:“你在我們家吃我們的,穿我們的,白吃白住還學會犟嘴啦,你能和我們比嗎……?”
二姐也過來對她進行批評教育。
“小妹,你將來是要給我弟弟當老婆的,這些事當然你要做的多一些啦,要不然我弟弟會不喜歡你的。”二姐比大姐語氣要溫和,可說出來的話依然冷冰冰的,不容否定。
王姑捂着被揪紅的耳朵,求助似的望着那個“弟弟”,她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事多一點,他就會喜歡自己多一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還是非常願意做事的,哪怕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可這個核心人物只會沖她扮鬼臉,然後一連說出幾個“羞、羞、羞”來,就玩自己的去了。全然無視於她的存在。對這個憑空跑出來的老婆,男孩沒有多大概念,準確的說,他也不知道老婆和他是什麼關係,只是聽大人們說得多了,才知道自己原來早就是個有老婆的人,儘管自己也還是個不懂事的毛孩子。
媽媽嗔怪的望着四個孩子,最後把目光鎖在王姑身上,淡淡的說:“你就搬柴禾去吧,能搬多少算多少。”
顯然,媽媽在她們姐幾個的爭論中作出了極大的讓步,沒給王姑下死命令讓她搬完就開恩了。
看着她們娘三其樂融融的一幕,不懂事的王姑明白了一個懂事的道理,明白自己就是那賤命賤骨頭一個,父母是主子,兩個姐姐是主子,那個男孩更是主子,而且是終身制的,哪怕是父母養的貓呀狗呀都是自己的主子,因為它們好歹還算是父母的財產,而自己在這個家算什麼呢?說好聽點是為了以後當這家的媳婦,可實際上自己在這個家就是多餘的,是可有可無的,沒有我,人家難不成就打光棍啦?
王姑在這個沒有親情,沒有溫暖,沒有歡樂的家庭里慢慢地長大,她以習慣姐姐們的刁鑽,,也知道為人兒媳應對父母言聽計從,特別是在那個她應叫“丈夫”的男人面前更是俯首帖耳,百依百順,這樣才是一個好女人,好媳婦。男人若是心情好對她回眸一笑她會受寵若驚,頓時就覺得生活一片陽光,恨不得立馬給男人磕個響頭以報知遇之恩,若是男人眉頭稍微密集了點,王姑便誠惶誠恐,連忙檢討自己,是不是自己哪做錯了什麼惹他生氣了?於是連忙鞍前馬後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份內的事,可是又不敢開口問男人到底怎麼了,怕招來一頓怒斥,只是怯怯的捲縮在某個男人夠得着的角落,隨時等候男人的差遣。她知道她今生的目的就是侍奉這個男人,自己就是先男人之憂而憂,后男人之樂而樂的人,男人是天,男人是地,自己的肉體,靈魂,連同思想一起都是屬於男人的。男人無論對與不對,好與不好在王姑看來都是正確的,都是必須也應該服從的。一個女人若是敢在男人面前說哪怕是半個“不”字都是不守婦道,都不是好女人,王姑是斷斷不能背這個罵名的,這樣即使在九泉之下的父母也會為自己蒙羞。
待王姑剛剛情竇初開的時候,父母便順理成章的讓他們成了婚。婚後和婚前基本沒什麼區別,王姑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然勤勤懇懇,小心翼翼的侍奉着這一家子,依然也沒有零花錢,依然也說不上話,作不了主,哪怕是極私人的事也由男人和父母說了算。當然王姑也沒意識到這有什麼不對,儘管她大字不識一個,但是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以進入她的骨髓,滲透了她的大腦。女人的三從四德以徹徹底底的征服了她,女人不就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嗎?不就是男人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這麼一個角色嗎?
隨着大兒子的降生,王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生活態度。沒錯,女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使命,那就是為男人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特別是一定要生兒子。這個願望沒讓王姑苦苦期盼便如願以償。從這點上看,老天待她還是不薄的。兒子是她的驕傲,是她在這個家庭繼續生活下去的支柱。自己七歲就到這個家裡來了,不就是為了今天給人家添丁進口嗎?比她更高興的是她的婆婆,也就是她的養母,孫子的到來就證明了自己當初收養王姑的決定是正確的,孫子就是利潤,不可替代的純利潤。
雖然童養媳以轉正為兒媳婦,小姑娘以蛻變成了母親,但是王姑依然享受着童養媳的待遇,依然行使着童養媳的權利。兒子是她的主心骨,是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疙瘩。王姑和天下所有母親一樣,不知拿什麼來疼孩子,哪怕是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但是孩子也有調皮的時候,也有搗亂的時候,也有需要教育批評甚至嚴加管教的時候,不過這些事不會發生在王姑身上,準確的說是不允許發生在王姑身上,只要王姑對孩子義正言辭,還來不及等孩子告狀,婆婆就會主持公道:
“你憑什麼吼他?不要因為他是你生的就可以說他。”婆婆擋在孫子面前,好像被說的不是那小不點的淘氣小男孩,而是這個以逐漸步入老年而威力依然不減當年的婆婆。
“他調皮故意將口水吐在我的碗里。”王姑望着惡作劇的兒子如此野蠻,覺得不管一下實在看不下去。
“小孩子么,不就是好玩嗎?再說你還嫌自個的孩子呀?”婆婆護着一臉勝利的孫子,她是不允許這個昔日的童養媳在自己面前理直氣壯的嫣然當自己是一家之主的架勢,她要將這種不好的趨勢扼殺在搖籃里,即使以後自己不在了,也不能讓她這個囂張的氣焰在兒孫面前顯露出來,儘管她自己也是女人,也是人之媳婦。
王姑的肚子還算爭氣,一連給男人生了五個兒子,還生了個小閨女才迎來自己的更年期。其實這也沒什麼可喜的,無非只能證明自己身體健康而已,這和現在“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她只是憑空又讓自己多了五個主子。善良懦弱的王姑從沒打罵過孩子,只是像傭人似的盡心盡責的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總是最先起床幹活的人,也是最後上桌吃飯的人,其實她也根本就不敢和家人同時上桌吃飯,一般都是等一家子都吃完瞭然后她再來洗碗時吃點慘湯剩羹,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的二十一世紀。在她的信仰里,男人是尊貴的,是至高無上的,哪怕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兒子亦或孫子,男人特別是在女人面前可以目空一切,說一不二。男人的成功就體現在讓自家女人折服這方面,而不是在家庭以外讓家庭以外的人仰視和稱讚。
五大三粗的兒子對老娘惡叱怒吼在情理之中,憔悴不堪的老娘對兒女卑躬屈膝理所當然。母親的付出,母親的汗水,母親的眼淚,母親的寂寞,還有母親為了更好地照顧這一家子而練就出來的一身精打細算,兒子們是看在眼裡,但並未記在心上。弟兄們經常為了丁點大的利益而據理力爭,甚至不惜拳腳相加,而這利益的源頭似乎都與母親有關,無非就是母親的那一點點可忽略不計的收入分配不公唄。試想,一農村婦女,一日漸衰老的佝僂老太太,能有多大財富,又能創造多大財富,但在兒子們的眼裡那就是金字塔,是聚寶盆,是不可分割的釣魚島,是兒子們你爭我斗的理由。王姑看着這手心手背大動干戈,希望能借自己這柔弱之軀來阻擋這戰火的蔓延,誰曾想這五條漢子齊刷刷將苗條對準了這戰火的源頭,都是你不會當家理事,都是你能力有限,誰叫你生那麼多的,既生瑜,何生亮,都是你,都是你…….看著兒子們一個個的個性鮮明,以被人尊稱為王大婆的老人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懦弱本份,膽小怕事,他爹雖然不才,卻也是善良隨和之輩,可這孩子們哪來的基因,一個比一個飛揚跋扈,刁鑽粗暴,為了這點微乎其微的家底實在是浪費孩子們的口水。照這個苗頭髮展下去,兒子們有可能登上人上人的頂峰,因為他們為了爭取自己的利益表現出來的是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一般枯老百姓是沒有這個勇氣與他們針鋒相對的,更何況他們是五個漢子,若是團結起來足可以排山倒海,氣吞山河。
可事實並非如此,如今王大婆以八十開外,兒子們也年逾不惑,可依然在祖上傳下來的一畝三分地上耕耘,沒有一個因為這剛毅的性格和這不想輸的精神讓自己在人生的大道上稍放異彩,也沒有哪個兒子積累了一點讓人刮目相看的資本,反倒讓自己童養媳出身的老娘成了無家可歸,無子可養,無福可享的貌似孤寡而又不是孤寡的老人。五個兒子依然延續着他們年輕時那種獨特的溝通方式,依然保持着年輕時那種窩裡橫的偉大風格,將老娘當球似的踢來踢去。昔日為了爭奪老娘那還能縫縫補補的一雙手一個個的都恨不得將老娘據為己有,現在生怕一無所有的老娘賴上自己而拚命的拒之門外,他們拒絕養老的理由五花八門,層出不窮,讓人不得不折服,估計可上吉尼斯一說了。
老大說我自己也年過花甲,所謂君老臣也老,我都要靠孩子們養了,又哪來的能力養你呀?還是找年輕的兒子們去吧。只聽說找小三要找年輕的,沒聽說找兒子養老也要找年輕的,兒子再老,能老過他媽?
王大婆一聽,覺得是有點道理,大兒子也六十多了,自己也老態龍鍾了,實在不忍心要他承擔養老的艱巨任務,哪怕這艱巨任務的付出僅僅只限於兒子的某件衣裳的價值。
老二則認為當初老爹去世時是我獨自一人送老爹上山的,弟兄們沒出一分錢的安裝費,從某種意義上講,老爹是我一個人負擔的,已經讓你們佔便宜了,老娘當然我就管不着了。
王大婆想自己五個兒子,老二這說法應該站得住腳,老頭當初雖然走得突然,生前沒花兒子們一分錢,但確實是老二操辦並且請人抬上山的,儘管老頭以走了二十幾年,但人走賬不走,這賬還是要這麼算的,所以我也沒理由要老二來承擔養老的義務。
最委屈的要數老三了,因為他結婚沒多久老爹就去世了,按照他的理解就是我沒沾父母半點光,分家時寡婦老娘一味的偏袒兩個成年但未成家的弟弟,自己可謂凈身出戶,何來養老之說。
對於老三的託辭王大婆無話可說,當初老三分家時還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事,那時候剛剛實行改革開放,家家都不富裕,所謂分家無非就是些鍋碗瓢盆,即便老三是凈身出戶,兩個弟弟依然是家徒四壁,何來偏袒之說?
老四對三哥的話頗有微詞,老娘不是偏袒兩個弟弟,而是偏袒最小的弟弟,所謂父為長子,娘為幺兒,老娘最疼的還是老五,就是在農忙季節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老娘都不曾想過為我帶孩子而一直在為老五忙這忙那,當時我就表態了,說既然這麼喜歡小兒子以後就指望小兒子過吧。
老四說的這個事王大婆並不否認,那也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老四的孩子確實小,確實需要人照看,但老四好歹還有老婆搭個幫手,而老五當時還是光棍一條,二十幾了也還沒個對象,不就是家裡窮嗎,所以王大婆確實是拼了命似的為老五,哪怕是撿到一根柴禾也為老五留着(儘管這不起任何作用),就是希望家境能有所好轉,讓老五也娶房媳婦,這樣自己就有臉面到陰曹地府去見夫家的列祖列宗了。
王大婆就像個瘟神似的被兒子們一個個拒之門外,最後只有也只能依靠小兒子了,平心而論,小兒子確實也挺不容易的,由於哥哥們的強勢,小兒子從小就學會了保護自己,他知道要想對自己好點就只有對別人狠點。小兒子對老娘是心疼有餘,孝敬不佳,他希望哥幾個好商好量的來安排一下老娘的晚年,就算不為老娘,就算是為自己在孩子們面前做個榜樣也要承擔養老的責任與義務,因為我們的孩子都在看着呢。誰知四個哥哥在這個問題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幾乎是異口同聲,既然你認為應該養老,你會養老,那就你一人承擔得了。
老五知道和哥哥們無法達成共識,但是若是自己全程照顧老娘似乎又有點於心不甘。老娘苦了一輩子,晚年理應幸福,看着老娘孤苦無依又於心不忍,這確實挺為難人的,盡孝吧,太便宜那幾個哥哥了,彷彿受益的是那幾個哥哥,忤逆吧,感覺自己比畜生都不如,在幾經談判無果之後,老五最後只能勉強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了。按他自己的話說,老娘和我在一起住確實有諸多不便,不如您和小妹一起住吧,開支就咱兄妹承擔得了。
八十老娘和兒子在一起住居然還有諸多不便的時候。不過還好,五個兒子總算還有一個漏網之魚,總算還有一個良心沒被狗吃完的。既然老五發話了,王大婆便顫顫巍巍的來到最後一站,就是唯一的一個女兒的家裡,人家女婿倒是大度,比那親身親養的兒子強多了,雖不至於滿招滿架,卻也沒將丈母娘往外推。就這樣,一個生養了六個孩子的童養媳出身的農村八十老太太在經歷了世上所有痛苦與折磨之後最後塵埃落定,寄宿在女兒家裡苟延殘喘,由老五定期的給少許生活費,就這樣的安排,王大婆是非常非常的滿意,至少還有個落腳之地。至少還有個人端茶遞水。偶爾看到那並無所出的孤寡老人,王大婆居然還能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種叫做“同情”的心情,兒子雖然不孝,但總算還有兒子呀,自己雖然無能,但總算還是為夫家開枝散葉了呀,這可是功德無量呢!別看兒子們現在未曾盡孝道,但在我死後,他們還是會齊聚一堂,一定會風風光光的,熱熱鬧鬧的把我送上路和他們的父親去團聚的,而且那時候兒子,還有孫子,還有曾孫他們會齊刷刷的跪在我的墓前給我磕頭的,儘管到那時我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是我還是會知道人們會情不自禁的說:“看,王大婆好福氣呀,有那麼多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