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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拷貝(集)之九:木 與 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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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拷貝(集)之九:木 與 匠 標籤:童年的秘密 童年

  9、在舊貨地攤閑逛,隨手抓起一把三分鑿子,向攤主尋價。他瞄了我一下,便展開右掌。

  “五塊”?我問。

  “多嗎”?見我無精打采,攤主笑了。“交個朋友吧,三塊可以拿走”。

  我直勾勾地瞧着攤主,心中痛感不平。這鐵鑿,乃木匠師爺之主力工具,歷經數百年,累代傳承,構造出數不清的靚麗傢具;我們的先人仰仗它養家糊口,人前有品,享用美酒佳肴。誰料近況如此。於是,我排硬幣三枚於他,“我可以拿走了”。

  說到木匠,追根溯源,不能不提及木頭。我們這兒的木種比較多,用途上有燒柴與成材之分,質地上有軟硬之別。柳木太囊,楊木太糠,椴木太軟,柞木太硬,榆木太艮,樺木太脆,黑松油子多,花曲節子多,落葉疤瘌多。像人似的,一母生九子,九子還個別。不過,在匠人手中,取其所長又各有所長。柳板白而囊,遇事老道,彎而不折,常用來做簸箕的舌頭和揚場的杴板。楊木出身卑微,逆來順受,多用於釘房巴、天棚和雞架。椴木是驕子,奶油小生,十分聽話,走刨吃花,可謂傢具材料的上品。不過美中不足,不耐碰撞,男子漢用指甲一刻一個坑(當然,紫椴還行)。柞木屬力工,少言寡語,健美堅硬,能承擔車棚、刨床子什麼的,凈面后花紋出奇絢麗;三九天放倒,陰上幾年,能生出天然木耳。而榆木遇水變形,樺木受潮腐朽,品質不很穩定,一般情況也就湊合用。杏木乃全能,果人食,葉豬吃,做爬犁腳首屈一指。梨木則有歷史感,飽經滄桑,面似紫砂,適合桌面、炕沿、天九牌,經久不衰,越磨越亮,越老越紅,難怪別號為“鐵梨木”。楸木較另類,總顯“獨釣寒江雪”,水來變色,色來無色,柔中帶剛,隔板、箱面,特別劈楔子非它莫屬。刺槐嗎,除了花枝招展,招蜂惹蝶,特長不是很多,且外白內褐,表裡不一,出息好了能做把槍托。茫茫林海中,呼聲最高的要數落葉松,主要充當柱腳、脊檁和房梁,強於舉重;懷才不遇的,貶為椽子或腳手木。雖遍體鱗傷,疤痕累累,但軀幹挺拔,寧折不彎,頂天立地。

  小時候,我常見的木匠大體有軟、硬兩類。武林講“南拳北腿”,其實木匠技藝也不乏南北融合。

  軟木匠,亦稱細木匠,他們吸納了山東及江、浙的匠人之長,專攻傢具。凈板合縫,三點串尖,起線雕花,技法、工藝細膩而考究。一般需從師操作兩三年方能成手,相當於專科畢業。

  硬木匠,以當地人居多,屬原生態,俗稱“大眼兒”木匠。錛、鑿、斧、鋸,清一色的重武器,以攏壽材、打車棚、做門窗口及人字梁見長,大張大合,風格硬朗。他們常用的鑿子是八分的,打出的方孔,讓人驚嘆。小孔可以成像,孩子們經常好奇地對孔望景。大順鋸即電鋸、帶鋸的前輩,經常露面,一根碗口粗的圓木深夯於地,上邊留出一人多高,隨將劃線的圓木並貼上去,用“八鋦子”固定。然後兩側對稱放置長凳,一邊一人立於其上,隔木相對,抬上對開齒的大順鋸,雙方平等,你推我拽,嘩嘩作響。“扯大鋸,拉大鋸,老娘門前唱大戲”的童謠,大概由此而來。砍錛子是硬木匠最見功力的,將脊檁的荒料平置地上,提錛上木,左腳后右腳前,輪錛平砍,恰有“運斤成風”之意。錛下腳起,步調和諧,木面新平如鏡,很多時那利刃就落於腳掌之下,驚險不亞於女子平衡木。再看他們的墨線盒,均為自製的,各有特色,有的像雀兒,有的像煙斗。盒內裝上些許棉花,埋壓綳線,把小孩子練毛筆研剩的墨水倒進去;如無殘墨,就用鍋煙子代替。總之一個標準,好用就行。我揣摩,這墨盒頗有來頭,起碼千年不止,不然戰國時荀老師怎麼能言“故木受繩則直”呢?

  再說軟木匠,他們裝備精良,正所謂“活兒好不如家什妙”。鑿類從一分到五分,應有盡有;最大的不是八分,而是扁鏟,常用於切削雕刻。鋸類中,帶弓子的有順鋸、橫鋸(截鋸)、削鋸、線鋸(手工鋸);把兒鋸中有長刀、小刀和雙齒鋸。其中,順鋸的破木方法與大順鋸大相徑庭。首先要做專用器具:截小腿粗細的圓木兩根,約長一米,搭成“人”字;其尖部扣合釘死,中部相鄰處各打孔下鉚,上留六寸的方樁。工作時樁上橫擔方木,呈“A”形,將欲破的圓木插入內三角,靠別力定位,側面看去活像一架六零小炮。匠人負責拉上鋸,耳縫夾根鉛筆頭,左腳踹着橫擔,右手掌噴兩口唾沫,后操鋸在“炮口”上照線開印兒。拉下鋸的,也叫打下手,坐在地上哼哧着迎來送往,如履薄冰;一會兒“別勁了”,一會兒“跑鋸了”,上鋸的總是出動靜。長大后在單位老是打下手、說下句,不知道是不是當年下鋸拉多了。

  言及刨類,有荒刨、二刨、凈刨、圓刨、線刨、花刨、裁口刨以及雙勒刀的槽刨,實在太豐富,而木上風格各有千秋。荒刨,也稱小刨,像是工兵:率先出動,搶去鋸印斧痕、老皮新節、凸凹不平,碰上鐵釘,難免崩刃;二刨像坦克,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肩負重任;凈刨(也稱長鉋)多像步兵,刃寬體長,齊頭並進,所到之處,力掃千軍。

  歷史在前進,今非昔比。時下的木匠,實在福氣,有人譽稱現代木工。沒基本功可以做傢具,不從師也能搞裝修;左持手工刀,右手伸捲尺,張口橘木板,閉口高分子,釘子楔進千萬戶,一把拉刨欲將所有的木料刮平。棱方成捆的,型板壓模的,膠漆數百種,一部“工友”取代了多少傳統?而我們的前人,要說膠不過兩種:一種是板兒狀的,一種是顆粒的,形異味同。小鐵桶盛水熬膠,木棍頭綁上麻絲在液體中攪動,弄得滿屋子臭烘烘。可他們打造的家什,浸水不拔鉚,淋水不開膠,經年不走樣,身無一根釘!有人老是“王婆賣瓜”,甜得齁嗓子,什麼蒸氣抽漿、機械成型、完全實木啊。如果說象棋子、擀麵杖是實木的,我信。三合板、夾心板,談何實木;再先進的工藝也少不了拋光、打膩子吧。

  真水無香,這世上只有優秀的,沒有最佳的。

  我非木匠,但並非老外。一味地苦戀過去,則不能前行。與時俱進,繼往開來,我很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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