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茶》第十二章琢公閑雲

　　第十二章

　　過了年，王家老院里又冷清了許多。先是正月初九后傍飄雪花那會兒，王韓氏又下城到飯店上班去了；再是十三吃過晌午飯，懷仁、懷智弟兄倆不顧守金老漢和王陳氏的阻攔硬到貴州搞搬運去了，這活是上溝的張百榮介紹的，說一月能掙三千多，上中下溝里共去了7個人。由於下溝里又多出去了懷仁、軍儒、懷智及武漢四個中年勞力，下溝里更顯的荒涼。在下溝里出了門，幾乎見不到人，見到的儘是一些老漢老婆子，小娃們罷了，王家溝的下溝真正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死老漢病娃”；再說上溝地平路寬，人也靈，長得也俊，村中的馮來盈、張軍安、王美鋒等能行人多住在上溝，因此上溝也有個外號“生龍活虎”；中溝人最多，但多年來未出過一個大學生。多的只是長得心疼卻一天在溝里偷雞摸狗、遊手好閒、精身子、嘴裡成天喊着“我肏你媽，我肏你姐，我肏你妹......”的二流子，原上人給王家溝的中溝起了個出了名的名字“破柴的墩柳樹根”，也有人叫“雞尻子馬頭”。

　　十五元宵那天早起，在外打工的佳欣和張美茹坐了一個拐急車回王家溝來了。這17歲的倆女子在外才打了半年工，就脫去了“死老漢病娃”的俗氣，人變白了，說話也好聽了，中溝那一天把褲子提得剛擋住尻渠子的倆小夥子見后便從中溝攆到下溝來了。佳欣共帶回了2000元錢和一部彩屏手機（400元），懷義說“一個月400元，你去了六個月零八天就拿回了這麼多，你咋不給你丟些？”“人家店裡管吃管住，我又不爭啥，想着買個手機，我以後給你打電話就方便了，人家店裡給員工免費提供打接的電話”佳欣算說算笑，還說美茹給人家自己買了一身衣裳。而王李氏拿着2000元錢拉着佳欣的手眼淚流個不停；懷義摸着手機，儘是唉噓。晌午，王李氏和佳欣去原上集上買了兩斤湯圓兒，並割了斤半肋條肉。等到后傍上初一的佳悅和在上溝村口上五年級的佳成回到西廈房時，王李氏為一家五口捏好了肉疙瘩兒，並煮了湯圓兒，懷義一家五口吃了一頓美味的團圓飯兒。十八早起天剛明兒，懷義便騎着自行車將佳欣帶到了原上集上車站去了，佳欣坐着霧氣中的頭班公交車下城上班去了。而張美茹在十七后傍坐着她舅的順車都已經下城去了。王李氏又哭了一場。

　　正月廿十，補天補地那天，也就是王浩軒11周歲那天，天晴了。晌午，學校放了禮拜五的假兒。王劉氏在灶房裡不停給守滿誇浩杭姊妹倆長得俏。先誇浩杭既心疼又苗條；再說浩軒個子大也苗條，模樣俊，尻蛋子也長得圓，將來一定能尋個好媳婦。在廈子里和浩軒一起耍的佳成聽了那話兒笑個不停，浩軒一手捂了佳成的嘴，另一手來抓緊了佳成的褲襠，待佳成反過來去摸浩軒的牛牛兒時，浩軒便和佳成弟兄倆在床子上壓得翻了滾兒。王劉氏給守滿說“這弟兄倆將來肯定好的不得了......”

　　廿一那天早起，懷仁便和懷義又跟着良優到馬家溝蓋房去了。吃過早起飯，王李氏騎着自行車帶着佳成，佳悅也騎着自行車到李家溝李任氏那裡去了。李任氏見了王李氏、佳悅和佳成便興地笑個不停，說懷義命好要了這靈的倆娃，還說李虎爭都4歲了，說話還黏拌嘴，再說李虎陽上學不靈醒。正說著，臉沉了下來，眼淚也就出來了，“你四哥可憐得瘦的不得了了，一天老喊沒勁幹啥兒，今年年頭裡就沒跟你優哥去上工，虎陽他媽在屋成天嘟囔......”。王李氏聽后便讓佳悅到溝口商店買些禮品而想下底溝去看她碎哥李良鋒，李任氏擋住了，把王李氏帶來的秦俑奶粉推給了佳悅。無奈的王李氏剛下底溝，便見虎陽他媽在洗衣裳，佳成跑去喊了“妗媽”，虎陽他媽騰了手便接住了佳悅手中的東西。進了間半房的良鋒家，看見火炕上靠着山牆坐得骨瘦如柴的良鋒，王李氏禁不住動了聲“哥......”“瓜妹子，哥還沒咋呢，你到叫喚啥呢？”約一刻鐘后，良鋒要下炕上廁所，虎陽便和佳成攙了過去。虎陽他媽這才把那可怕的消息告訴了王李氏和佳悅，“上個禮拜到縣醫院去，人家檢查說是糖尿病晚期，最多再能熬半個來月，人就不行了......你說你哥再不言傳倒頭了，我娘倆......咋樣過活呀......”。虎陽他媽和王李氏正說著又見良鋒從後院被攙回來，忙轉身向外，用手擦去眼淚。而這一切，李良鋒並未知曉。

　　再後來的十來天，，幾乎天天都有親戚來看良鋒，往往都是手擱了東西，坐在炕沿上跟良鋒說一會兒話，不等吃飯就又走了。這讓良鋒心中很是難受，卻又沒法。

　　今年天暖得早，才二月初上，原上的人差不多都換了春裝。二月初八，攢了個禮拜六，大晴天，懷義、王李氏又引着佳悅和佳成到李家溝看良鋒去了。去時，良鋒已瘦得皮包骨頭了。良鋒坐在門外的廊檐上洗腳。虎陽他媽說良鋒這幾天腳脹了，還說良鋒今天吃了早起飯便鬧活着要洗頭洗腳，並剪了腳趾甲，颳了鬍子。懷義一聽，心中冒了冷汗，忙把虎陽他媽和王李氏叫到牆外大場里說話，“該不是我哥到頭了。我屋咱嬸說我爺走的時候靈醒很，腳都脹得沒像了還硬叫她給擦洗了一遍，才黑里就老了，腳也就塌了，咱嬸說那是‘一脹一塌，必有一差’......我看我哥這情況怕就在今跟明......”。虎陽他媽臉色青了，哭得止不住了。初八后傍兒才六點鐘，良鋒出後院硬屙了一回兒就要上炕睡覺，懷義把佳悅佳成送了回去。等再來時，良鋒已經扯得長長地睡下了，並起了雷鳴般的呼嚕聲，而且張着大嘴只見其呼氣、不見吸氣。良新、良寬商量着到原上集上買回了老衣；良優、良越和溝底他大家的養余也到原上集上拉枋去了；溝底李廣仁的兄弟厚仁和媳婦李胡氏聽了養余的電話也從溝底上到良鋒家來了。黑里八點多，良鋒呼氣便漸漸得慢了，厚仁叫鎖寬、新田、懷義和虎陽給良鋒脫光了衣裳，只見良鋒肋子凸起，肚子凹陷得幾乎沒有，肚臍下黑毛中的牛牛兒雖大卻耷拉得讓人害怕，扯長的兩腿真還不如虎陽的腿粗。李任氏、李胡氏上了炕，給良鋒從襯衣襯褲穿起，一共穿了七身，意思是好叫良鋒順利地度過瘋狗嶺而走到酆都城再投胎轉世；再說良鋒的最外頭是一身袍兒，好不漂亮。厚仁將買回的麻紙撕開，拉了一張放在良鋒的鼻子和嘴上，只見那麻紙還一上一下得慢慢起伏。

　　9:40，良優、良越、養余和蹦蹦車回來了，眾人幫忙抬下了枋。再進去說話時，養余才說那麻紙好長時間不見動彈了，虎陽用手摸了良鋒的鼻根“碎爺，我爸鼻根早涼了”虎陽他媽忙將最後一雙鞋給良鋒穿上並動了哭聲，“良鋒呀，我可憐的你呀......”。曹李氏、榮李氏和王李氏摸了良鋒的腿，全冰了。這時，良鋒的間半廈房裡起了雷鳴般的哭聲“鋒，良鋒我的瓜娃呀......”“爸......你幾時再回來看我跟我媽呀......”“哥，你跟咱伯團圓了，把我嫂子跟陽陽娃給誰丟呀......”

　　歲次丙戌狗年農曆二月初八日戌時三刻（21:53），李良鋒享終四旬有一，內寢安息。厚仁忍住了哭聲，招呼着讓虎陽燒了倒頭紙並點起了煤油燈，隨後叫良優等買回了靈堂和金童玉女，並在中堂上設起了靈堂，靈堂后掛一老布單子做擋面牆。良鋒被停於靈堂擋面牆后蚊帳中的枋蓋上，頭枕一頁瓦，腳踩兩頁瓦，口噙封口麻錢永遠地睡著了。

　　二月十二后傍黑兒，虎陽給良鋒打怕兒時，才見李家溝的公墳上多了一口新墳及一隨風搖晃的引路幡【啞嘛哞 太乙真人接引 李府君 諱 良鋒大人赴西天之引魂幡】和一千古的花圈兒。李良鋒去了，李良鋒永遠地去了。

　　伏里的幾場大雨折斷了良鋒家的梧桐樹桿並把灶房也給壓塌了，虎陽他媽叫嚇瓜了，從此不再出門。懷義家的西廈房漏得更美了。

　　臘月里，原上的雪下得沒停，讓人心寒。大雪落在李家溝的公墳上，掩埋了一切，原上到處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