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茶》第六章琢公閑雲

　　第六章

　　這一年的春節，王韓氏、懷義和王李氏在城裡都沒有回來，懷禮和懷智在外地也沒回來信。守金老漢照樣在門樓外貼上了守玉送來的“十里春風藍田路，萬家笙歌白鹿原”的紅紙黑字對子。守玉的毛筆字已經二十多年了，從剛解放就開始在隊里辦黑板報，後幾年又開始在學校寫大字報，他的筆法集王羲之和柳宗權為一體，筆法硬朗嫻熟而且耐看。守金老漢拿了一根粉筆給佳成叫學寫守玉的字“你二爺的對子寫着可好了，你從今起也學着寫”，佳成寫不了“風”“萬”“笙”那些繁體字，守金老漢就着氣了，用嘴咂旱煙袋鍋而不言傳。佳成就跑到王陳氏那灶火去了。

　　正月初八早起，原上又落雪了，王陳氏在準備今年的堂會。突然街門一陣聲響，佳欣起來開了門“大媽，你回來了”“你婆在屋么？你伯跟佳強咋沒見？”佳強跟王陳氏從神堂里出來，“年都過畢了，回來得是有啥事呢？”王陳氏拍了拍剛才動香爐的手。“我爸跟馮建恩打麻將去了”，王韓氏窩了一肚子火“打你瓜慫的屍一pi呢，真是個悶慫，叫人家咋不把你打死呢？”王韓氏氣沖沖地來到馮建恩家，果然懷仁一邊咂着窄板煙，一邊在揭麻將牌。王韓氏進去二話不說，用手推了麻將桌子，瞪了懷仁一眼回家去了。懷仁付了錢跟着出門了。

　　“媽，我夜個黑里做睡夢，我娘家伯到我跟前說咱強娃今年有難，說十月啥小鬼要來勾魂，叫尋人趕緊給攆攏個......我伯剛說完，我就醒來了。我嚇得一夜都突突沒睡着，今早起我就給人家領導請假回來了”，王韓氏一臉蒼白，王陳氏半天才說一句話“你娘家伯為了神，話肯定不會胡說。今黑里，等我和戴老婆子坐堂時，你趕緊請神家給娃看個”“我也是這樣琢磨的”。黑里8:30，送走了鑼鼓隊，戴老婆子的齊天大聖就下來了，先說了陰陽間的混亂情況，再宣布了今年王家溝要收生的名字：有張百榮他媽，有李品賢他大，有王改葉，有王佳強。這下王韓氏嚇得坐在了地上直叫喚。後來王陳氏的送子娘娘也下來了，王陳氏和戴老婆子手對手相貼說了些當場人聽不懂的話兒。后齊天大聖又開口了“王佳強前世欠趙家堡一位姓曹的老漢15萬，王佳強還沒給那老漢還錢時，老漢就出了車禍叫閻王叫到陰間去了，王佳強就直到死再沒提說此事。明黑里待星星全了，由腳令為娃攆攏，並向西燒送15萬陰冥錢，另寫上地址......”後送子娘娘又從堂中拿了韁繩兒拴在了佳強的脖子上，這下佳強的魂被拴住了，王陳氏和王韓氏懸着的心也落了下來。初九后傍，天晴了，天上有了星星。

　　清明上墳那天，張百榮剛從他大墳上回來，他媽就說頭疼想歇一下，再叫時已無聲音，溝里人說張百榮他媽早起還諞閑傳嫌他大不叫她，晌午張百榮他媽這咋就走了，享終73歲；伏里七月初七那天後傍，李品賢他親大李百安到溝口理髮店理了發，回到屋裡吃了一個蒸饃，並洗了頭和腳就在中堂的躺椅上躺下了，才黑里，李百安老先生就永遠地睡著了，享終84歲。這兩位老人都應了原上的老方言“七十三 ，八十四， 閻王爺找你商量事”；再有八月十五原上集那天，王改葉騎自行車下坡時跟一個蹦蹦車碰了，王改葉被往醫院拉時，半路上就斷了氣，她39歲這就死了。當天王改葉死於非命的消息傳遍了原上，王家溝的人才黑里就早早關了街門，不敢出門去，半夜裡有敲門聲都沒人敢吭氣。十八黑里九點多，王改葉的屍首從縣醫院的太平間被拉了回來，並在麵包車上綁了個白公雞叫魂，馮來盈膽小也就沒去看客喊叫，村支書周興明去了並學着看了客且第一次當了白事司儀。不等天明，王改葉就入了土。這樣一來，正月初八黑里齊天大聖的收生名單中就只剩下王佳強一個人了，這下王陳氏和王韓氏更擔心了。王韓氏到城裡叫回了懷義和王李氏並說明了情況。懷義一開始並不相信這話兒，但念起大哥和大嫂的好，懷義和王李氏就收了攤兒回去了。

　　十月十五那天後傍，原上初中放了禮拜六的假。佳強一回到屋就不說話了，直發抖。王韓氏一摸竟燒的不成了樣子，懷仁去原上醫院叫來了吳大夫，又是抹了褲子兩尻蛋兒兩針地米。吳大夫走了十來分鐘，佳強就不燒了，但開始眼睛閉上說胡話“我不欠你啥，你倆甭過來”。佳成嚇得哭了而被王李氏鎖在了西廈房裡，佳欣、佳悅、佳歡和佳瑤也被鎖在了西廈房裡。王李氏囑咐那姊妹五個躲在被窩裡，用被子將頭蒙上，說聽見啥響動都甭言傳。才黑7點多，在廳堂里，王陳氏給佳強摸量了，卻說隔壁親戚死去人的名字時，擀杖都站不住，王陳氏躁了“難道還是孤魂野鬼？”，說時也怪，擀杖直直的定住了，守金老漢卻也不停地突突起來。王陳氏嚇得向後坐在了老爺椅上並叫懷仁叫來了守玉、守滿、守堂，並叫懷義請來了戴老婆子。戴老婆子知曉了情況，不一會兒，那齊天大聖就被王李氏的幾張金葉給請下來了。齊天大聖用表一觀竟是周仁昌和馬淑珍倆橫鬼拉住了佳強，大聖大喝一聲“你兩個幾世不得投胎的傢伙，難道不怕我的如意金箍棒？”只聽佳強的聲變粗了“哈哈，我倆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大聖打只能成全了那瓜瓜娃兒，哈哈”齊天大聖又是一聲“守玉、守滿、守堂你們弟兄三個東南西三個方位，送子菩薩和我於北邊鎮住這倆當年死於槍斃卻死不咽氣的狗東西；懷仁、懷義，快去狄寨那倆貨的墳上挖墳取骨，用堂中的韁繩兒綁回來，趕子夜前，我要大聖收鬼”王家老院窗戶緊閉，裡面卻是不斷的鬼叫聲。

　　懷仁、懷義扛着鐵杴，挖腳蹬着自行車冒黑來到了狄寨公墳，點了一根蠟，懷仁大道“就這路口第一個，當年咱伯就被這倆貨整過”，於是砸了墓碑，從穿堂上直挖下去。已十點了，原上呼呼地掛着大風，到處都有着聽似的鬼叫聲，弟兄倆終於挖開了已朽的爛枋。突然墳上的柳樹折斷，一股臭氣，周仁昌和馬淑珍的靈骨竟埋在一起，而且完好無損。懷仁點着蠟，拿堂中韁繩兒把那倆骨頭綁在了一起，並裝進了蛇皮布袋中。這一切操作中，那骨頭竟未失塌。

　　已經11點半了，懷仁和懷義回來了，齊天大聖大喝“送子菩薩你先吹符貼在娃身上叫這倆貨不得動彈”，王陳氏忙畫了一張符貼在了王韓氏緊摟的佳強身上。佳強沒事了，身體虛弱的王李氏又被鬼上身了，王陳氏忙給在場的八個凡人都吹了一張符，並把堂中的三接引菩薩圖掛在了廳堂門口。這時懷仁懷義把那臭骨拉了出來，王韓氏和王李氏看着那骷髏上的眼眶嚇得腿打軟。大聖大喝“把王佳成抱來，叫佳強和佳成用童子尿澆滅這倆貨的元神，我再一棒下去碎骨滅鬼”。王李氏抱來半睡不醒的佳成並為佳成也貼上了符。這時守金老漢揭了符求饒道“大聖和菩薩饒命，當年我倆雖然斃死，但氣結仍存於我倆的骨中，一直想借凡人之軀而到酆都城報到好再投胎轉世，請給我倆這個機會，成全我倆呀？”守滿換了女聲道“菩薩饒命呀，那王守金和王佳強都在我倆的墳上撒過尿，有損我倆的元神，我們就追攆於此。再說王守金的一條魂還壓在我倆的枋下，我倆本想在今晚就動手投胎。現在懺悔，饒了我們吧，大聖若損吾骨，我們就魂飛煙滅了，守金老漢的魂就再也無出天之日了，饒命呀，菩薩？”“陸判不收你們是你們孽障太重，時機還未成熟。當年你倆為一珍寶而害民國一家，官府正法你倆。你倆為鬼卻無鬼德，怨氣過重竟害路旁無辜，連一娃子都不放過，還說什麼投胎轉世；至於王守金的那條魂，在你倆元神破滅后，其自會飛出尋見主人。你倆別再要挾什麼，我齊天大聖今晚就替佛祖收了你們。佳強、佳成，鼓勁尿到這堆骨頭上”不顧那倆鬼的求饒，那弟兄倆掏出牛牛兒用童子尿澆在了周仁昌和馬淑珍的靈骨上。當場一陣“吱吱”的掙扎聲后就再無響動了。才半分鐘，那堆骨頭完全碎了。說時也怪，守金老漢全身無勁地躺在中堂的土疙瘩地上，不停地唉噓；眾人掐鼻根時，守金老漢慢慢地靈醒了。后戴老婆子一擀杖向那堆臭骨砸去並吩咐把那堆碎骨在鍋底下燒了半個多小時，后守玉老漢弟兄三個在廳堂外的旱茅子池裡挑了一個大坑，並把骨頭灰埋在了坑中。後半夜，12個人全坐在火炕上，當晚全家一片安寧。

　　從此後，守金老漢的腦病再沒犯過，佳強也結實了。

　　這一年的後半年，懷仁、懷義、王韓氏和王李氏都在屋看娃，沒有出去。

　　而周仁昌和馬淑珍的墳被挖開的事情被報到派出所，所里嫌墳主本屬罪犯且又一直查不出作案人，後來這件事也就慢慢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