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油菜花的春天》

　　一片田野里，開滿了油菜花。黃色的小花朵在藍天白雲下，像是一幅遙遠的油畫。在眼前，又恍如天邊！油菜花地里，有一條小路，小路上長滿了淺藍色的野花。這是阿蘭每天去學堂的必經之路。

　　山裡的學堂，總是破得辛酸。來自城市裡的阿蘭，是個教育志願者。儘管阿蘭是個80后，長得漂亮，笑容也很甜蜜，瘦小的她，本該同城市裡每個女孩兒一樣，有着令人垂涎的教育工作，還有着份叫人羨慕的愛情。只是阿蘭畢業后，便遠離了城市，丟下家人還有愛情，孤身一人來到大山裡。

　　不為名，不為利，只為一個夢想，圓山裡的孩子的一個夢想。

　　阿蘭在山裡的破學堂里，已經待了三個春秋了。這三年裡，她從未離開，與父母之間也只是書信來往。而那份，大學里的愛情，從她有着選擇的時候，就意味着放棄。剛開始的時候，山裡的質樸還有善良，讓阿蘭深深的愛上了這裡。但時間一長，匱乏的精神世界，還有每天的長途跋涉，讓阿蘭曾經幾度放棄。

　　所幸，一封信，一封不知道來自哪裡的匿名信，對阿蘭的支持和鼓舞，像是充滿了力量。信上說，生活就是一杯清茶，城市是水，大山是葉。你來自水裡，沒有葉的一番浸泡，水裡的漣漪再美，也只是一杯水而已。既然選擇了大山，何不將水，賜予大山，將大山融於水里。阿蘭一直不知道，這信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這信到底是在哪裡。但阿蘭，從未問過，一直默默的收藏着每一封寄來的信。

　　阿蘭，回信說，她在山裡，很幸福！

　　因為，她有一幫可愛的孩子，也有一片美麗的油菜花地。

　　這封信，是她今年春天回匿名者的第一封信。阿蘭把信寄出去后，便又挎着簡單的包，抱着書，路過，走過油菜花地。她翻越一座不算高的山，山那邊的山腰上，有一座簡陋的學堂，那便是阿蘭給孩子們上課的地方。山上雖說沒有油菜花，但學堂前面的空地上，倒是長了不少棵油菜花。阿蘭不知道這些油菜花是如何生長在山腰上的。但點綴在教室門口的空地上，阿蘭覺得幸福。

　　“同學們，今天老師教你們唱首新歌好不好？”

　　這是一節音樂課，山裡的孩子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音樂課。直到阿蘭的到來，孩子們才知道原來他們平時在路上唱得山歌就是音樂。學校的老校長，有時候也會上音樂課。雖說老校長的普通話不好，但唱起歌來，卻又是有模有樣。老校長說，阿蘭就是他們山裡的最美的油菜花！

　　“好！”孩子們響亮又天真的聲音，像是教室外掛着的風鈴一般，清脆，悅耳。

　　阿蘭微微一笑，臉腮上總會出現一對淺淺的酒窩。她拿着一隻簡短的粉筆，在一塊晃動不大的黑板上，寫着曾經她在大學里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首流浪歌《橄欖樹》。阿蘭每寫一句歌詞的時候，喉嚨里總是微微的哼着那似曾相識的音調。

　　窗外，教室房檐下那個她從城裡帶來的風鈴，在風中，輕輕搖曳，清脆的鈴鐺，像是訴說著城裡的過去，山裡的未來。阿蘭一直以為，她會嫁給大山裡的男人，只是看着風鈴的輕曳，阿蘭知道，她還是不能忘記那段，她曾雙手放下的愛情。只是，有些時候，有些感情，她只能藏在心裡。

　　后得知曾經的男友，成家立業后，阿蘭會心的笑了。

　　像是春天裡的油菜花，雖然平凡，卻是放下心來的欣慰。

　　“老師，你想家嗎？”突然，一個穿着玫紅色衣裳的小姑娘問道。阿蘭一愣，看着她，笑笑，她告訴她，每一天都會想家，想念家裡的人。小姑娘又問，那為何不回家？阿蘭說，因為捨不得你們！頓時，小女孩天真的說道：“老師，把家搬到山裡吧。這樣就不用想家了！”阿蘭笑了，看着黑板上的《橄欖樹》，此時她恍如天上的小鳥，自由的將夢想搬去了山裡。儘管父母一再來信，希望她能回家，找個婆家好好的嫁了。只是，正如阿蘭所說，她捨不得！

　　直到突然有一天，阿蘭發現，她寄給匿名者的信，再無迴音。

　　阿蘭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不知道這個一直默默關心她，鼓勵她的這個人，是男還是女。但阿蘭知道，這份感情是真的。只是突然沒有了迴音，讓阿蘭心裡有些失落。

　　先後，她又按照匿名者回信的地址，又寄出去了一封。

　　信上，只有兩個字，春安！

　　山裡的生活，依舊日出日落，不曾改變。只是，油菜花開得更盛了。那陣淡香，在風中，輕輕的飄溢着，阿蘭帶着孩子們，在山裡走着，在油菜花地里，放着他們自己親手製作的紙鳶。藍天中，孩子的夢，阿蘭的夢，像是正飛揚的紙鳶，承載着每一個夢裡的大山和城市。

　　阿蘭說，孩子們缺的不只是教育，還有夢想。

　　他們嚮往的城市，往往是城市裡的年輕的人們，所厭倦，或者是倦乏的煙雲都市。阿蘭說，她害怕孩子們會在自己的世界里，迷失了屬於城市中真正生活。這話，也是匿名信中的一段。阿蘭看着信，始終是覺得似曾相識。只是，紙上的字跡，卻又是那般的陌生，還有一份刻意的疏遠。

　　但她，依舊默默等待着下一封匿名者的來信。

　　只是這封信，竟然遲到暮秋。阿蘭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差點哭了。她不知道因何，只是漫長的等待，不知因何的等待，這封信早已成了她精神上的支柱，還有相思。

　　看着信上的字，阿蘭真的哭了。雖說字跡潦草得已經是潦倒，但她依舊看得明白，這封信將是她的最後一封回信。信的末尾，沒有太多的雕琢，還有修飾，只是寫着，堅持。

　　僅此而已，單單隻是兩個字收尾。

　　阿蘭將匿名者的所有來信，都收藏在了一個小木盒子里。她把小木盒放在書桌的一邊，木盒上壓着幾本翻得已經是舊的書，還有一隻枯萎的油菜花。這是最後的信中，夾藏在信紙中的油菜花。只是，阿蘭始終不明白，這油菜花到底是用意何在。而她，也是真的再無收到來信。但她每次收到父母的信的時候，總是有着另種期待。

　　孩子們不明白他們的老師，為什麼有幾天的感傷。但孩子們，卻一直以為，他們的老師，在思念城裡的愛人！像是他們的母親，想念在大山外，城裡面打工的父親一樣。枯萎的油菜花，阿蘭藏在了書中，一直壓着，直到山裡的春天不在，一片油菜花落成菜籽。她書中的油菜花，早已是沒有了味道。而，阿蘭，總會隔斷時間，翻越着幾座山，去小鎮上的破郵局裡，看看有沒有關於匿名者的來信。

　　但如當初，信中所寫，這的確是最後一封。

　　直到有一天，母親來信，說是父親病倒，住院已經三五天了，仍是沒有好轉。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阿蘭回到了城市，離開了大山。母親希望她，不要再回去山裡。阿蘭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收到信的那一天，她一個人坐在教室里，看着風鈴，發獃了整整一下午。她不知道，回去是否還能回來，回來是否還能如初？三年前的義無反顧，三年後的搖搖欲墜，阿蘭突然發現，原來她還不如一隻紙鳶。

　　臨行前的一天，孩子們說，會等着她，等着他們的老師的回來。

　　阿蘭笑了，也哭了，告訴孩子們會回來。

　　回去城市的阿蘭，每天都在醫院裡陪着父親。雖說人在城裡，但阿蘭始終像是山裡的女孩。單純沒有繁雜的眸子里，像是一湖碧水，乾淨，透徹。父親初見她的時候，激動的哭了。不是因為多年未見，而是他的孩子，當初選擇做志願者到深山裡教學，他為當初的反對感到慚愧。

　　“孩子，回去吧，那些孩子們還在等着你。”這是，父親出院的那一天，說的第一句話。阿蘭哭了，她拉着父親的手，點點頭。

　　只是，多久不見的城市，物是人非，她想再回去山裡之前，去看看老朋友，曾經一起度過青春的老朋友。

　　同學聚會上，阿蘭笑了，又哭了。

　　原來，她曾經深愛的男友，並沒有成家立業，而是一直默默等她回來，等她回來嫁給他。第二天，阿蘭去墓園裡，看望了這個一直默默等她的男人。她以為，當初選擇放手，會換來一份恨意，只是沒有想到，原來在大山外，這座城市裡，還有着一個一直等她的男人。阿蘭站在墓碑前，風乾的淚痕掛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看着碑上，那個笑着像是春風般溫暖的大男孩，阿蘭笑了。

　　在她坐上火車的時候，父親送給她一個小木盒。

　　告訴她，有人曾託付他將木盒裡藏的秘密，轉交給她。離別的車站，沒有太多的感傷，這座曾經熟悉的城市，也沒有太多的離愁。窗外閃過的風光，一幅幅熟悉又陌生的畫，像是阿蘭曾經留下的愛情，此時又拾起的愛情。當她打開父親送給她的小木盒的時候，阿蘭知道了所有，以及一切的真相。

　　看着這些自己寄給匿名者的回信，她很困惑，電話父親的時候，父親沒有告訴她，這個匿名者是誰，只是說繼續看下去。阿蘭將自己所寫的信，全部放在了一邊，只見木盒的最底下，那封粉紅色的信封上，寫着致最愛的蘭花。阿蘭的眼睛，頓時紅了。她拆開信，讀完信上的每一行字的時候，阿蘭的眼睛模糊了，視線模糊了，她看不清，也不願看清——原來這些年來，一直默默支持她，鼓勵她還有關心她的這個匿名者，就是前不久去世的前男友。

　　信的最後兩段是這樣寫着：

　　或許你不明白，也不懂，也許還會生着氣。但是我有我的苦衷，不能告訴你我的身份，我一直很痛苦。每次收到你的回信，我覺得這痛苦，也是一種幸福。我享受着這份幸福，在病痛中享受着，還未失去的愛情。你信上說，山裡的油菜花很美，很美，像是你曾經在大學里，和一個男孩一起完成的油畫似的。我很開心，你還記得這個男孩，但也失意，你不再是我的蘭花，而是山裡的一朵油菜花。但我還是很欣慰，我的蘭花變成油菜花，你依舊是最美麗的。只是，我再也看不到。

　　我托母親，給我從鄉下帶來一束油菜花。不知道與山裡的油菜花，有沒有什麼區別。但還是決定給你寄過去一朵。希望，你能好好留着這朵花，如果你還帶着我送你的那本書的話，就放在書里夾着，別讓信念和堅持一不小心給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