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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故鄉之夜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得得9

  故鄉之夜

  夫香

  “就這兒”他們在一塊雜亂的寨基上停下來.

  身材高大的紀廣心裡陡然一涌,不禁躬身撿起一塊兒土坯移近鼻孔,快五十年嘍,半個世紀呦!在這裡,他同父母、祖父母度過了一段苦難但卻永遠懷戀的時光。正當祖父、父親,祖母、母親,拚命給大戶做坯出窯,企望置買半畝薄地擺脫窮困的時候,日本人來了。窮日子也過不安生了,父親黑丑加入了共產黨,之後成立了苦灘村武委會,那時,他十二歲,名叫苦子。武委會員在他家聚會時,他就和站在旁邊的苦狗哥及白旦在門口的衚衕里戲嬉,望風。他是十五歲上離的家。

  那年五月一個沒有月亮的夜裡,十八團二營路過苦灘村,聞十裡外胡家町日偽活動頻繁,捕殺了許多村幹部和武委會員,遂決定由父親帶路乘夜襲擊敵據點。是夜拔掉那據點,二營領導建議苦灘村武裝轉移,父親就把他交給了營長。不幾日,他在太行山裡得到了母親、祖父母等—批武委會員家屬被縣日偽包圍殺害的消息。後來,他也犧牲了。這是他轉做秘密工作的開始。他的名字也由李苦子變成了紀廣。至今,在他居住的那座城市陵園裡,仍有一方碑刻着他的名字。然而,他活着,並且還來了故鄉。這次來本省觀光,組織破例給了他機會。

  “我來了……”他把手上那塊兒土坯揉碎,撒下。眼前頓時出現了母親、父親、祖父、祖母的身影;出現了少小的他與親人們在—起的情形。可是,轉眼間這一切都沒有了。只剩雜亂的寨基和一塊生滿雜草堆了玉米秸子的空院了。紀廣的心裡不禁又陡生一種世道興易的蒼涼。

  就着四射的燈光,紀廣看到了許多斷壁殘牆。來這兒時苦狗帶他順便在村子里走了走,見無數新房及多層樓房,在村外四面八方的耕地上聳立。聯想起來,村內真像個“盆地”,他不禁想問:村子為何要這樣發展?騰出的舊村有沒有別的用場?可是,他只能在村裡待一夜,也就糊塗聰明吧!紀廣揮手驅掉心中的疑問,忽想明日是農曆十月一,在離去之前竟有機會趕上這個日子,明早定要按家鄉的風俗,給老人們燒紙、送禦寒的”衣裳”,象模象樣地盡一盡孝道。

  “走吧.。”紀廣忽然回身招呼苦狗。

  “咳……”苦狗留戀地隨紀廣走着說:”都以為你真沒了,那消息是縣武工部長親口對黑丑叔說的,黑丑叔沉默了—天,第二天找了些人用兩口大缸裝了你的舊衣物,吹吹打打地在你家墳地上下了葬。要知道你活着,你家的房子絕不會歸了生產隊,散隊時分隊里的財物絕不會連你家的房子也分掉……”

  “苦狗哥!”紀廣揮手止住他,問:“你黑丑叔是哪年死的 ”

  "六零年年冬,他是餓死的。那時,他是書記。村裡往外抬了幾次死人,他急了,沒別的辦法,就只好省下自己那份`代食品’給人。那時,我和白旦給他當副手。那天早晨他沒露面,我和白旦到你家裡一看,他已經斷氣了。埋他時,村裡老老小小都到了,都哭得好傷心。”

  苦狗這舊話說得紀廣的心一揪一掀的,他邁着沉重的步子,沉默了一路,直到看見一個小賣部才駐足道:“苦狗哥,去把白旦也叫來,咱們嘮一嘮。”

  紀廣剛把酒菜幫苦狗老伴調好擺上,苦狗便回來了,說白旦去外地考察了,下午剛走。苦狗一歪屁股坐炕上道“娘的,市開發區,縣開發區,鎮開發區,到處都是開發區,把地划拉了,不種,也沒什麼項目可上。都長着腰深的蒿草。要說浪費這才是最大的浪費!國家咋不管管這個呢?咱老百姓可是看着心疼啊!

  紀廣心裡一驚道:“什麼事情也得有個過程啊。”

  “ 為什麼不能有了項目或者上什麼項目就征什麼項目所需要的地呢?”

  “算了,你們喝酒吧 ,苦子可不是來聽你說這些上火事的;白旦他來不了,怪他沒這口福!瞧,苦子買這酒?”苦狗老伴晃晃手中的瓶子說。

  “咳,也是!苦子啊,只咱家裡話,外邊啥樣我不知道,咱這裡我凈看着是在圈地呀!跟大躍進時候差不多——那時候說個大鍊鋼鐵,就把人家做飯的鍋砸了去煉,把櫃箱上的銅器砸下來去煉,為什麼要這樣呢?”

  “是嗎?!”紀廣心裡—揪。不覺就把剛斟滿的酒壺蹲在了炕桌上。想說什麼,忽又笑

  笑說,“咱們還是談家裡吧。”

  “對。喝酒!”苦狗舉杯邀邀紀廣,隨即一飲而盡。

  紀廣喝過,招呼苦狗老伴也坐。苦狗老伴說出去買彩紙,刻了紙錢,剪好衣裳,好讓紀廣一早去燒。

  兩人便順“風俗”這個話題山南海北地聊起來。

  天還麻麻黑,苦狗與老伴帶紀廣來到了村西的沙坑裡,走過許多丘陵似的墳墓,閃過一蹲蹲青石墓碑,他們停在了一片蒿草前。

  “就這兒”。苦狗打了打手電,紀廣便看見了雜草中的三個墳堆:前面的有藍球大;中間的有兩個藍球大;後面的似顯不顯,苦狗說,“破四舊時墳全給平了,風聲好點以後,都把墳起到了這片沙灘上,白旦我們也就把你們的起到了這兒。後來,改革開放了,村委會賣了這裡的沙子,各家又將墳落在了沙坑裡……”苦狗指指最上面似顯不顯的墳說,“那是爺爺奶奶的;中間是黑丑叔和你娘的;這是……”

  “我的了?’紀廣看看,做了個深呼吸,跨過他那墳,站正,默住了。忽然,他的雙肩顫了顫,低啞地叫了聲“爹,娘”,跪下了。他將額頭緊貼住墳土,全不顧蒼耳棵等草的扎掛,忽又伸出雙臂抱住了那墳包。

  “苦子——!’苦狗老伴哭一般叫聲,躬身要拉紀廣,苦狗卻擺手止住了她。

  少頃,紀廣站起。苦狗老伴就蹲下,將提包里的酒、水果、點心拿出來,擺好,在墳的左前方用指頭畫了個西南開口的圓,點燃了紙和紙錢。紙着了,三人都蹲着,不斷地用野茄

  子桿翻挑。苦狗老伴將紙衣拿出來,放火上說:“黑丑叔嬸,你兒子苦子來了,來給你們送衣裳來了。天冷了,都穿上吧,還有銀錢,該花你們就花。還有酒,水果、點心,吃吧,別省着,黑丑叔,你別光惦着別人了,人們都不象早先那麼可憐了,咱們這裡都小康村了......”

  苦狗老伴淚流滿面,兩個老年漢子青着臉,不住地翻挑。火旺起來,呼地燒着了蒿草。草們便劈劈叭叭地響,像是放起了鞭炮。紀廣和苦狗便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頭,苦狗老伴便在墳上撒酒、水果、點心。

  紀廣給祖父母叩過頭,又在墳上撒酒等供品。 最後,他立在自己那墳前,默了會兒,對苦狗、苦狗老伴說:“這兒也點個紙,撒些點心吧,苦子死了,紀廣是他的戰友,撒吧,撒……”

  天麻麻亮,紀廣抓着苦狗、苦狗老伴的手用力握握,搖搖,就乘車去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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