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馬記（短篇小說）

　　剛上任的一位年輕校長，在當了兩年後，突然被免職，並且被調離了原單位，他就是我們曾經的校長。對於他的被免，我不知是該拍手叫快，還是該扼腕嘆息。之所以要拍手叫快，是因為大家都曾經深受其害，對其咬牙切齒；之所以要扼腕嘆息，是因為我親眼目睹了一位年輕校長的短暫的政治生涯。不管當得好與壞，總不能讓人家沒暖熱位子，沒過足官癮就這樣說下就下吧，況且，沒當好官的又不是他一個。我不止一兩次地在思考，究竟是什麼讓他的政治生命變得如此短暫，短暫得就像一陣風刮過一陣塵土，須臾間就灰飛煙滅了。因為此事，我開始產生了對做官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也開始從中明白了一種叫作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或許，我只適合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師，認認真真地教好書，本本分分地干好本職工作罷了。至於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頓悟，這一切都該源於這位校長在其位時的種種豐功偉績了。

　　把這隻狗趕出校園去

　　今天，那隻流浪狗依然還在校園溜達嬉耍，一兩個老師還在餵養着它，而當初一直想把這隻狗趕出去的校長卻已經不在這所校園了。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是這隻狗先到了學校，還是這位副校長被提拔當了校長以後這隻狗才進了校園的。自從他當了校長的第一天，這隻狗便成了他的死對頭。你看它早也拿着棒子打，晚也拿着笤帚追。不管是課間，還是上課，反正，在老師和學生們的心目中，他就是一個專門趕狗、打狗的人。可是，他在位的這兩年裡並沒有打跑、嚇跑和趕跑這隻癩皮狗。大家一定很疑惑吧，為什麼一個人連一隻狗都沒辦法趕走？其實，這隻狗起初就是一隻實實在在的流浪狗，跟其它幾隻遊盪在校園裡的狗並沒什麼區別。但偏偏有一兩位老師對這隻狗情有獨鍾，看着它無家可歸就生髮了愛憐之心，她們時不時地餵給狗一些剩飯剩菜，端給狗一些奶喝，說也奇怪，這隻狗很通人性，自從這兩位老師開始喂它食物，它就再也纏着不走了，它把這兩位老師認成了自己的主人，見了不是搖尾乞憐、撒歡，就是像個跟屁蟲似地，這位老師走那裡，它就跟那裡。

　　漸漸地，大家都知道了，這兩位老師愛狗，是狗的主人，也是狗的爹娘。因此，學生們也開始拿零食喂起這隻狗來，還和狗成了隨時的玩伴。大家都知道，養寵物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學校是不允許養寵物的，但是，這隻狗卻對校園不離不棄，對學生和老師依戀不舍。不知有多少次，校長拿起棍棒打跑了狗，把它趕出了校園，可狗看校長轉身走了，它又悄悄地溜回來了。為此，校長專門開會，號召教師們堅決把這隻狗趕出校園去，並且說這是每位教師應盡的責任。但每位老師心裡都明白：趕狗就是與這兩位愛狗的老師較真、叫陣。老師們都願意當老好人，誰也不願出面趕跑這隻狗，即使是校長說了。就這樣，與狗的鬥爭，只剩下校長一人孤軍奮戰了。

　　因為打狗、趕狗，校長嚴重地傷害了那幾位愛狗的老師，也嚴重傷害了大多數學生們的感情。學生們畢竟還小，他們並不明白，校長趕狗是為了他們的安全。可學生不這麼想，他們很單純地認為，這個校長毫無愛心，連一隻狗都不放過。的確，狗成了學生們的玩伴，學生們很愛這隻狗，可他們沒見過，這隻狗背地裡卻咬過許多的人。

　　全區的學校少說也有四十多所，我們沒聽說過哪所學校里有狗，我們的學校卻因着有隻狗而聲名大噪了。不知是教育局局長聽說了狗的事情才來我校視察的，還是無意間碰到這隻狗的，局長轉身對陪同他的新任校長說：“把這隻狗趕出校園去。”

　　為什麼每次受傷的總是我

　　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和男同事們閑聊幾句，但每次無外乎要說到誰請他喝酒了的事，誰又是喝得爛醉如泥，喝得忘乎所以，喝得污言穢語，喝得卑鄙下流……其實，在他身邊總少不了幾個巴結討好他的人，這些人不是教師，也不是領導，而是圍着他轉的一些家長。在我看來，這幾位家長根本沒有一點素養，可校長卻偏偏願意跟他們為伍、為友，或許是他們常常請校長喝酒的緣故吧。你想：一個有求於校長的人與校長喝酒，他們能讓校長喝醉嗎，還不是一個個扮演着跳樑小丑，故意喝醉了給校長看熱鬧，逗校長開心？但校長如果與同事們喝酒，他絕對是第一個要喝醉的人。

　　他時常端着酒杯（一次性塑料杯）挨個給在場的每個教師敬酒，並重複着一句話：“今天跟大家喝酒，我很高興，來，我們干一杯，希望我們能共同把學校的事業干好！”起初，大家覺得這位校長是個幹事業的人，很給面子地就把酒喝了，後來，大家覺得煩了，都認為，喝酒本來是件高興的事情，為什麼要給人那麼大的壓力呢，真掃興。所以，每逢他請大家喝酒，都有意推脫。可是他仍舊端着酒杯說：“只要大家高興，就是今天把我喝死也樂意！”其中，有幾個老師對他的這種做法很不滿意，言外之意好像他一個很敬業，別人不樂意工作似的。因此，就有人故意在酒場想方設法激將他把酒喝了，他是個不願認輸的人，所以，只要誰跟他一較勁，他必然中招，醉了之後，就會借酒宣洩，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你是武松我是虎》這首歌：“我情願你是武松我是虎 ，就甘願這樣被你降伏 ，如果我的離去能讓你成為英雄 ，我願在天堂祝福 ，我情願你是武松我是虎 ，就甘願這樣被你降伏，但是還要陪你一起風雨路……”

　　第二天下班后，大夥準會聚在一起談論昨日喝酒的事情，他往往又會很無奈地自嘲自己：“為什麼每次受傷的總是我……”

　　希望你能諒解

　　一次期末考試質量分析會上，當每個教師彙報完本次各科成績后，他火了，說：“大家聽聽，有哪門功課的成績比片區兄弟學校的成績高，能名列全區前茅！我真不知道，有些老師整天是幹什麼吃的，成績這麼差！”後來越說越上火，居然聲色俱下：“能幹了干，幹不成了走人！”你想，大人小孩都有尊嚴，何況是最要面子的老師。他說這話的時候，老師們雖然口不敢言，心裡卻憤憤不平：“你有多能？你坐着說話不嫌腰疼……你代課了嗎，如果是你，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此時快放寒假，就要過年了，大家聽了這樣刺耳的話后還能有好心情過年嗎？

　　及至過完年春季開學，大家仍然是余怒未消，彼此間議論此事。他或許聽到了些風聲，一次例會上，他很難為情地說：“上次我的確有些着急，說了傷害大家的話，對不起了，希望大家都能諒解！”有一次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及時認錯，請求大家原諒，本沒有什麼不好，可他好像得了一種怪病，經常動不動就頤指氣使，發怨言，把怨氣撒到老師們的身上，總讓老師們覺得好像不是這裡做的不好，就是那裡做的不好，反正沒一件讓他覺得滿意的。不光教師會上是這樣，平時找同志談話的時候，也沒有肯定過誰，讚揚過誰的優點、長處，卻經常把某個同志批評得一無是處，好像工作都是自己一個人幹了，老師沒給他干一件滿意的事情。每次批評完了，他卻常常多此一舉地說：“這都是為了工作，希望你能諒解。”你說，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就像大人對待小孩一樣，我打你一巴掌，為了哄你不哭，緊接着賞你一塊糖果。當然，有一兩個老師，他會隨處大加讚賞，會一次不落地進行表彰和獎勵。對於別的老師，你是連想都別想，根本連門都沒有，只要校長不找你談話，不批評你就算燒高香了。

　　我就知道是他在作怪

　　提高學校的教學質量在一定程度上是衡量一個校長是否具有領導才能的依據。他上任一年了，教學質量不僅沒有得到提高，反而出現了下滑局勢，他怎麼會不擔心呢？因此，在第二年開學初，他要求各班班主任拒收個別差生，當然這幾個差生是不屬於本學區的。可他沒有想到，這些學生為什麼能跨學區上到本校來，更沒料到，其中有一名學生就是曾經的老校長，現在退居二線的校黨委書記的親戚。因着拒收一部分差生，鬧得學校沸沸揚揚、不得安寧。許多家長再次託人找關係繼續要報名，還有直接找他進行理論的，弄得他是焦頭爛額，惶惶不可終日。

　　在一次周例會上，老書記就義正言辭地說：“提高教學質量並不是靠趕攆差生而來的，學校以前從來沒有過此事，還不是照樣質量很高嗎？”至此，趕攆差生的事情就只好偃旗息鼓。

　　一學年很快又即將結束了。這天，校長通知全體教師跟畢業班合影留念。其他在校的老師都到齊了，偏偏不見了老書記，作為校長的他急忙給老書記打電話，可老書記回話說他有事忙着哩。為照相一事又把他氣得團團轉，恰巧，一位老師姍姍來遲，他發火了：“你們都不來，讓我一個照相嗎 ” 照完相后，他的余怒未消，又找來這位來遲的老師訓斥：“你是不是在考驗我的耐心……我就知道是他在作怪！”此話一出，隨後就被傳到了老書記那裡，你想想，會是怎樣的後果。

　　學校沒那麼多開支

　　今年學期開始，課程改革在全市中小學開展得有聲有色、如火如荼，局裡多次組織各個學校到實驗校進行觀摩研討，並作出指示：希望各校領導要充分重視起來，在教學中大膽實踐，徹底改變過去的傳統教學模式，爭取走出一條新路來。但是，我們學校卻冷熱兩重天，你們搞你們的改革、實驗，我們照樣按兵不動，繼續老一套教學。

　　一次與校長的交談中，我試探着把自己的困惑說了出來。我說，通過學習，我認為高效課堂很好，老師上課不累，學生還學得興趣盎然，何樂不為？他說，聽許多實驗校的校長講，高效課堂並不高效，反而影響了教學成績。況且，每上一課就要為每個學生打印一次“三單”，全校那麼多學生，一天要上五六門功課，你算一算，需要多少開支？學校沒有那麼多開支呀。再說要打印，還得購買幾台電腦，幾部打印機，勞民傷財，沒有益處。我被說得啞口無言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他正參加新校長培訓的時期，居然思想觀念還沒能改變。

　　學校真的就沒有必要的經費開支嗎？我沒有管學校的財務，我不得而知。但從今年的暑期教師學習會上我體會出了一點點味道。在學校的會議室里，老書記當著全體教師說，領導是幹什麼的？是為師生服務的，有些領導卻不是這樣，把做領導當成一種炫耀，一種謀求私利的機會。此時，這位做了兩年的校長才剛剛調離了本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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