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酒吧里的老人

　　我在春天酒吧當服務生，每月500元工資。酒吧里人很雜，受到顧客騷擾是常有的事。起初還向老闆投訴，老闆不以為然，“你以為這兒是政府辦公室啊？又少不了你什麼。”後來，我習以為常。

　　那天，我又被一個客人羞辱。他拿着一張百元鈔票說只要我跟他出門，走200米，什麼都不用做，這100元就是我的。我知道這是無聊的人在拿我打賭，我放下酒杯，冷冷地說我不需要100元。客人下不來台，惱羞成怒。

　　這時，一個老人推門進來。看到我，他突然像個孩子般笑了，還衝我高興地招手。我呆愣片刻，冷冷地走過去，問他要什麼？

　　老人盯着我，說要一杯“藍色火焰”。我為他端過酒，他目光直直的，突然遞過一張50元鈔票說：“這50元獎勵你。你像極了我女兒。我女人叫劉倩，你叫什麼？”

　　“我叫高梅閣。”我冷漠地說。

　　老人點頭，說這名字真好聽。從那天起，老人每星期都來春天酒吧，點一杯“藍色火焰”，靜靜地喝着。他穿着普通，但很大方，每次付鈔都不要找零。而每次點酒，他都指定我送過去。偶爾，他會叫我坐下來，說上兩句話。他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反覆地說我像極了他女兒。

　　“要不要做我女兒？”他狡黠地笑笑，拍拍自己的口袋，意思是他有很多錢。

　　我一言不發，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端過杯子便走。

　　情人節那天，酒吧生意格外火爆。不到十點鐘，座位已經滿了。老人再來，已經沒有位置。我看他焦急地四下里看，便拿了把椅子放在角落裡。

　　“你真是個好姑娘。”老人說。

　　我沉默着，為他端過一杯“藍色火焰”。老人滿臉孩童氣，突然從懷裡變戲法般掏出一枝玫瑰，說：“我希望這是你收到的第一枝玫瑰。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像喜歡女兒一樣的喜歡你。”

　　我沒有接玫瑰，突然感到心裡酸酸的。老人像個孩子般地笑，問我是不是害羞了？就在那天晚上，他不顧我的勸阻，一連喝了好幾杯，最後醉倒在吧台前。當酒吧里吵吵嚷嚷的人群漸漸散盡，我看到他伏在桌上，桌子下面一個鼓鼓的錢夾。把錢夾塞回他的口袋，我扶他進了我的房間。那一晚，我一直在桌前伏到天亮。等我醒來，床上空空的，老人不見了。

　　一個月後，是我的生日。幾個同事為我在酒吧里慶祝，老人也來了，他送我一個心形首飾盒。首飾盒異常精美，雕龍畫風，古董一般。他走到我跟前，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尋找着什麼，說：“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的女兒也是這天的生日。”

　　當天晚上，我抱着首飾盒回租住處。坐上公共汽車，我將首飾盒緊緊貼在胸口。不知過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兒，車身突然劇烈搖晃，接着發出驚天動地“嘭”的一聲。我感到頭像被狠狠地砸了一錘，隨即昏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發現身邊圍着許多人。中巴車和一輛大貨車相撞，已經嚴重變形。有一個醫生靠近我，似乎想把我從座位上拉出來。我低下頭，看到車座裂開，一條刀形的車窗玻璃深深嵌進了我胸前的首飾盒。這一幕幾乎讓我魂飛魄散，如果不是這首飾盒，那玻璃刺進的將是我的心臟。

　　這次車禍，七死十傷。而我無疑是最幸運的一個，只有腿和胳膊擦破了皮。

　　再回到春天酒吧，看到老人，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收我做女兒吧，我願意像女兒一樣照顧你。”

　　老人高興地咧開嘴，笑了。

　　我搬到了老人的住處，睡進他女兒的房間。老人是一所藝術學院的油畫教授，的確曾有過一個女兒。女兒讀高二那年，他要娶一個只比她大兩歲的女孩，女兒堅決反對，以輟學相要挾。他倔強地結了婚，她倔強地離開學校。他斷絕了女兒的經濟來源，女兒到春天酒吧當了服務生。一夕之間，父女反目成仇。女兒，發誓再不認這個父親。

　　三年過去，老人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他年輕的妻子也離他而去。他曾在各個酒吧尋找女兒，直到在春天酒吧遇到了我。

　　我坐在他身邊，哄着他喝下果汁，說：“這是真正的藍色火焰，女兒親手調的雞尾酒。對了，我又去派出所改回了名字，改回了你取的名字：劉倩。”

　　他呵呵笑着，看不到我眼底的淚。老年痴呆症讓他早已認不出他的女兒，但是，他從來都記得他對她的愛。這愛，冥冥中註定了要和她的生命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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