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

　　海明說故事

　　短篇之盡量短小的故事（004）詩人

　　詩人近來經常會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來，他不得不擱下筆，去陽台做幾下深呼吸，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捻搓幾下，不無遺憾的說，現在的空氣是瘦多了，氧分子都沒幾個了。

　　因為這樣的原因，詩人決定去遙遠的森林做一次徒步旅行，一方面補充肺部氧分子的不足，另一方面也希望大森林裡此起彼伏的鳥鳴聲，可以給他的詩注入一些不確定的流線型意象，他覺得那一定是變幻莫測，令人興奮的。

　　妻子起來反對，她覺得詩人是在小題大做，無中生有。她受夠了詩人的古怪脾性，詩人全然不知道生活就應該腳踏實地，按部就班，他會找出各種理由想要離家出走。

　　他以為他是一隻麻雀呢，想飛就飛！妻子憤憤的想。妻子沒有用更加美好些的蝴蝶來類比詩人，雖然詩人的作品里經常會出現蝴蝶，可是妻子認為那全是瞎扯！

　　我怎麼就能大口的呼吸，我怎麼就不覺得憋氣？妻子說，我們家的房子通風良好！妻子說你喘不過氣來可能是心肺受到了病菌的感染，你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詩人的悲憤是可想而知的，如果他懂一些醫學常識，他就會知道此時他的頸靜脈正在怒張。

　　可惜他不懂，他只是恨恨的將面前的稿紙撕下一頁來，捏成一個紙團扔進廢紙簍里去。

　　別來這套，妻子藐視的說，有本事把筆扔了，說完轉身而去。

　　詩人孤獨地在街上行走，日光照下來，在他的身後留下一個影子。詩人的心情充滿了悲涼和蒼茫，和炙熱的陽光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想他是應該彳亍地彷徨在一條清涼的雨巷裡的，可是卻被迫在烈日下暴晒，這使他無法不哀傷，他覺得胸口更加的憋悶了。他回過頭去看自己的影子，驚奇的發現，影子居然一臉壞笑，喜氣洋洋地看着他，他嚇了一跳，就像光腳踩到了一枚圖釘。他扭回頭向前疾走幾步，定定心神，再去看影子，影子依然興緻勃勃的樣子，精神抖擻地跟着他，並且跟的更緊了。騙子，他對着影子說，我的臉上可沒笑，別以為跟着我就是我的影子了。影子一臉無辜的樣子，攤攤手說，這又何必呢，何必這麼認真？我明明就是你的影子。你這個叛徒，詩人說。

　　詩人受到了來至太陽和影子的雙重打擊，詩人的頭頂着一個太陽，本來就不合時宜，而一個人的影子竟然能背叛自己的身體，獨自的興高采烈，這尤其讓他難以接受，他心底的悲傷更加的巨大起來。

　　詩人拖着一個影子就像拖着一個布袋，他的步伐因此顯得力不從心，疲憊不堪，人們不知道他要向哪裡去，後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的心中洋溢的是一個清涼偉岸的大森林，木葉森森，芳草揭天，溪水孱孱而有鳥鳴唱，他急切地渴望着，眼睛里因此冒出兩道綠光。不幸的是他的綠瑩瑩的目光被焦黃細密的灰塵淹沒了航程，遮蔽了去路，只得半途而廢，游回他的心裡。

　　詩人漫無目的的行走後來着落在一個乞丐身邊，詩人實在是走不動了，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剛才還沒精打采可憐兮兮的乞丐馬上就活了過來，露出了一臉的精明，警惕地看着自己身邊這個自天而降的詩人。詩人奇怪地看了一眼虎視眈眈的乞丐，突然咳嗽起來，咳的上氣不接下氣，詩人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對乞丐說，我這裡憋悶的很，喘不過氣來。乞丐突然醒悟了一般的說別給老子裝可憐，老子可不吃這一套，乞丐把手中的破瓷缸子在地上敲了幾下以助聲勢，乞丐說快滾遠點，別在這裡搶我的生意。

　　詩人在咳嗽聲中站起身來，豪邁的說，誰稀罕呀，你知道嗎，我是應該去大森林的，去遠方的大森林，去呼吸些新鮮的氧氣。

　　詩人說，你知道嗎，我可是一個詩人，我被現實憋壞啦。乞丐完全聽不懂，便有些惶恐，不由的對詩人肅然起敬。想去就去吧，乞丐嚴肅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大方的說。

　　詩人現在在火車站附近徘徊，他知道要去遠方一定要坐火車，詩人口袋裡沒有錢，錢和身份證都被嚴防死守的妻子沒收了。雖然沒有錢，也不能遏制詩人對遠方森林的嚮往，他繞着火車站走了一圈又一圈，想要混進站台里去，卻一次次被精明的車站工作人員趕了出來，車站工作人員不聽他詩一般的解釋，也不理會他夢一般的嚮往，想坐火車就去排隊買票，車站工作人員說，沒有票誰也別想進來。車站工作人員最後哐的一聲將進站的鐵柵門關上，獨自進到一個屋裡再也不出來了。

　　一道鐵柵門把詩人和遠方頑強的隔離了開來，宣告了詩人橫衝直撞的魯莽行為的徹底失敗。

　　後來人們在一個高高的過街天橋上再次看見了詩人，那是一道橫越鐵路線的過街天橋，天橋下面就是繁忙的鐵路線，有火車不時的來來回回的在上面跑過，詩人爬在天橋的護欄上，俯瞰着明晃晃的鐵軌，他的目光追隨着鐵軌的腰身一直去向遙不可及的一個很遠的地方，人們看到詩人的嘴不時張合著，激越地說著一些慷慨激昂的話，就在一列火車通過天橋的時候爬過了護欄，縱身一躍，撲向了疾馳而過的火車。

　　人們知道火車總是向前開，開向一個莫名的遠方，而在鐵軌的盡頭，一輪紅日正在西沉。

　　——-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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