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醉

　　鈐城有個叫梅嫣的女孩，不僅天生麗質，而且體帶異香，據說生她之時蝴蝶圍着產房翩翩起舞。梅嫣的父親梅老四開了家釀酒作坊，但由於沒有好的方子和技藝，釀出的酒很平常，生意也就清淡。梅嫣常常暗自思量一定要找個好辦法來幫他。

　　這天，梅嫣又手捧兩枚酒丸坐着發獃。她知道，要釀出又香又醇的酒來，丸子至關重要。想着想着，梅嫣的頭越來越沉，後來就不知不覺地伏在桌上睡著了。突然，一個白髮老人捋着白須呵呵笑着對她說：“姑娘，那釀出好酒的丸子不就在你身上嗎？”梅嫣愣了：“在我身上？”老人點點頭：“對，就在你身上。”見她還是不懂，老人奪過兩枚酒丸就往她的腋窩裡塞。梅嫣臉“騰”地就紅了，急道：“你想幹什麼？”

　　旁邊有人問：“嫣兒，你怎麼了？”

　　梅嫣睜眼一瞧，只見父親正一臉關心地望着自己，再看看周圍，哪有白髮老人的影子？她這才明白，剛才自己是在做夢。她下意識地把手伸到腋窩裡去，她一愣，僵住了：她的腋窩裡，真的夾着那兩枚丸子！梅老四見她神情古怪，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問道：“嫣兒，到底出了啥事？”

　　梅嫣把剛才做的夢講述了一遍。梅老四把兩枚酒丸放到鼻前一聞，沒有異味，只是增加了女兒的那股熟悉的體香。他想了想，說：“管它是咋回事兒，咱先試試看。”

　　揭蓋那天，梅老四舀起一勺酒舔了一口，可只咂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就變了，眼睛也不會轉了。旁邊的梅嫣急了：“爹，到底怎樣？”這時，她的鼻中聞到一股醇釅濃郁的香氣，是酒香！梅老四把勺中的酒一氣喝完，突然抱頭蹲下大哭，邊哭邊喊：“咱梅家有救了！”

　　這幾壇酒，梅老四全擺在店門口，讓客人免費品嘗。品酒的人喝得眼都直了，連呼痛快。有人問道：“梅老四，你這酒叫啥名？”梅老四眼一轉，高聲說道：“美人醉。”一夜之間，“美人醉”響遍鈐城，慕名到梅老四這裡來喝酒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但梅老四卻堅持每天只售六壇酒，過了六壇，客人出的價錢再高，他也不肯賣。梅老四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鈐城雖小，但酒家有十數家，如果敞開供應，恐怕全城的酒客都會到他這兒來喝，這樣一來，別的酒家沒了生意，自然會把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做生意的人，最忌遭“人嫉”，梅老四當然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這天，幾名衙役找上門來，說是中秋那天知縣府上要唱大戲，開口就要二十壇“美人醉”。梅老四道：“大人，你們也知道小店的規矩，每天只賣六壇，這二十壇……”衙役一擺手：“總之一句話，八月十五那天不能少了二十壇美人醉！”撂下這句話，衙役們甩手走了。

　　梅老四關了幾天店門，積出這二十壇美人醉來，中秋前一天，二十壇酒被送進了知縣府中。

　　不想大禍就在中秋這天降臨。

　　晚上，梅老四一家三口正在吃飯，幾名衙役破門闖了進來，說梅老四欺騙知縣，用酸酒冒充美人醉，要抓他去縣衙。梅老四大吃一驚，辯解道：“小的再有膽子，也不敢欺騙知縣大人呀！”衙役們推推搡搡：“我們不管，你有話跟大人說去。”

　　到知縣府上一聞那酒，梅老四不由愣了：那酒真的酸氣衝天。可自己是親眼看着這二十壇酒被夥計用泥封上口子的。知縣臉一沉：“大膽梅四，你還有何話可說？”吩咐衙役先打他二百大棍，然後把他投進了監牢。不想梅老四經受不住這一頓暴打，當晚一命嗚呼。

　　梅嫣的母親聽說梅老四慘死獄中，哭得一口氣沒有接上來，也含恨離世，一夜之間，梅嫣就成了一個孤兒。趴在父母的墳前，她心頭翻翻滾滾只有一個念頭：“報仇。”

　　回到家中，梅嫣把三個夥計叫到面前，沉着臉說：“我嘗了那酒，是被人摻了酸酒進去才變壞的。而摻酸酒，只有你們才有機會。我今天要查出誰在吃裡扒外！”她起身倒了兩杯酒，又接著說：“這兩杯酒是毒酒，沒做虧心事的人喝了，一點也不礙事，反之就得七竅流血而死。你們不信？”她喚進兩隻狗來，一隻老老實實地獃著，一隻乘人不備，猛地一口把桌上的肉吞進了肚裡。

　　“看到了吧？一隻老實，一隻奪了不屬於自個的東西。”梅嫣端起酒來，“看看它們喝了酒會怎樣。”她給兩隻狗分別灌了一口酒，時間不長，那隻偷吃了肉的狗，抽搐幾下就翻了白眼，另一隻卻安然無恙。

　　梅嫣又倒了三杯酒，望着他們說：“你們聽清楚了，誰摻的酸酒，誰就一定會七竅流血而死。現在承認還來得及！”

　　三個夥計你望我，我望你。突然，那個叫二來的夥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小姐，你饒了我吧，那事，是我做的！”

　　梅嫣的臉色出奇地平靜：“只要你把這事的前因後果全部說出來，我饒了你也可以。”梅嫣斷定二來做這事幕後一定有人指使。

　　二來全招了，這一切，全是“天仙酒家”范老闆設計陷害的。自從“美人醉”一夜走紅后，眼看着大把大把的銀錢進了梅老四的腰包，范老闆算計着要把梅家扳倒搞臭才甘心。聽說知縣要二十壇美人醉，他的眼珠骨碌碌一轉，決定就拿這酒做文章，他花十兩銀子收買了二來，讓他偷偷把酸酒摻進去。梅老四一死，正好遂了范老闆的心愿。二來又說：“其實，這事知縣也知道，因為范老闆事先送了二百兩銀子給他。是他們合夥害死了梅老闆。”

　　梅嫣收好二來按了手印的供狀，仰脖喝下一杯酒，嘲弄地對二來說：“你看，這酒有毒嗎？那毒，不過被我搽在那隻杯子邊沿罷了。”二來這才明白自己上了當。

　　梅嫣抱一壇“美人醉”直奔知縣府衙。

　　知縣正和范老闆在一起飲酒作樂，聽說梅嫣求見，不由一愣，說：“不見！”話音剛落，卻見一個絕色女子出現在席前道：“大人，席中無歌舞，民女梅嫣特攜‘美人醉’前來助興！”

　　對於這個傳說體帶異香的女孩，知縣早有所聞，看着她桃花帶露、唇紅齒白的迷人樣子，知縣全身一酥，哪還記得剛剛做下的那些勾當？只是迭聲地說：“好！好！”范老闆心知梅嫣上門絕不會有啥好事，但想到這是府衙，憑她一個弱小女子，又能掀起多大風浪？便也放下心來。

　　梅嫣上前為他們各倒一杯酒，道：“大人，這就是‘美人醉’，請您品嘗。”梅嫣剛近身邊，知縣的鼻端便襲來一股淡淡的香氣，這香氣清新爽怡，沁人心脾，他不由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端起杯子一口飲盡，眯眼細品一番，然後擊掌說道：“好酒！果然名不虛傳！”范老闆本來心存疑忌，見知縣喝了沒事，便也端起酒來抿了一口，入口之時，但覺醇香綿長，回味無窮，果非凡品。

　　梅嫣再斟一杯，嫣然笑道：“大人慢品，容民女先舞一曲。”她輕舒長袖，翩翩舞動。但見她一會兒像那晴空白鶴一般扶搖上升，一會兒像那陽春白雪一樣裊裊飄落，簡直就是那從九天飄飄而下的仙女。隨着梅嫣的舞動，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清香一陣一陣襲向知縣和范老闆的鼻翼。他們覺得全身輕飄飄的，暗想做皇帝也未必會有如此滋味。

　　梅嫣淺笑盈盈，長袖一甩，知縣驚奇地發現，一隻彩蝶圍着她的袖子翻舞。隨着她的長袖不斷揮動，彩蝶越來越多，知縣看得目瞪口呆。

　　一曲舞罷，梅嫣移步上前為大家斟酒。當她舉起杯子時，那些彩蝶像是也要湊趣一般，紛紛落到那些杯子的邊沿，輕輕扇動翅膀。

　　知縣哈哈大笑：“彩蝶獻酒，妙極妙極！”端起杯子一口喝完。范老闆也被這奇特景象驚得喃喃自語：“奇迹，奇迹！”說話之間，也仰脖灌下一杯酒。

　　突然，梅嫣長伸衣袖，雙手用力一推，彩蝶“呼”地撲向了知縣和范老闆，知縣和范老闆情不自禁地在群蝶當中手舞足蹈。

　　第二天，衙役進去一看，卻愕然發現知縣和范老闆臉色黑青地仰天躺在地上，已經死去多時，桌上放着一張按着血紅手印的供狀。有識得那彩蝶的說：“那蝶翅上其實有毒，飛動之時早把毒粉扇進了杯中，知縣他們喝下‘美人醉’之時，也就踏上了去閻王那兒報到的路途。”名噪一時的“美人醉”就此消失，成了鈐城酒客醉鄉之中永遠遙不可及的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