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詩友謀殺的詩人

　　南齊王朝前後只有27年的光景，是我國歷史上為數眾多的短命王朝之一，但這短短的27年卻又是中國詩歌史上的豐碑時期——永明新體詩在這一時期誕生了，謝 就是這種新詩體的重量級代表人物，可謂是當時的“文壇巨星”。可這位大詩人偏偏“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因數次捲入政治鬥爭，36歲便英年早逝，這過程是怎麼一回事呢？

　　齊明帝永泰元年（公元498年）四月的一天早晨，南徐州（今鎮江）從事謝 剛起身準備吃早飯，太子洗馬王幼隆就派正員將軍徐岳緊急求見，說有要事相商。這個王幼隆不是外人，是謝 的小舅子，岳父、大司馬王敬則的第五個兒子，徐岳則是王家的心腹大將，謝 不敢怠慢，連忙把徐岳帶到密室，令人備下酒菜屏退左右後，急忙問：“徐將軍今天匆匆來到寒舍，是不是岳父家出了什麼事？你我都不是外人，有什麼事儘管說！”

　　“洗馬急忙派我來見謝公，是傳達尊翁想勸您一同造反之事！”徐岳不動聲色地說。

　　謝 平生最怕聽到“造反”兩個字，謝家作為江南名門望族，本來勢力強大，只因在劉宋時期不幸捲入官場爭鬥，大伯父謝綜和二伯父謝約都被殺害，自己的父親謝緯因為是當時皇上的女婿，才僥倖被流放到廣州，等到新皇帝登基才回到建康，但門族已經衰敗下去。從此謝家患上恐“造反”症。

　　謝 今天一聽徐岳說岳父想拉自己入伙造反，立刻嚇得臉色蒼白，冷汗淋漓：“造反？為什麼要造反？岳父已經做到大司馬兼會稽太守，皇上待我們不薄啊，難道他還嫌官小？”

　　“你說蕭鸞這個變態暴君待我們不薄？高皇帝和武皇帝的子孫都被他像宰牲口一樣殺得乾乾淨淨，我們這些跟着高武兩位皇帝打天下的開國舊臣都朝不保夕啊！為今之計，只有廢掉蕭鸞這個無道昏君，另立明主！”

　　聽了徐岳的一席話，謝 只顧擦臉上汩汩而下的汗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岳抬頭看謝 如此狼狽，有點生氣地說：“是不是明公一聽說要造反就害怕了？您可不能忘記大司馬對您的恩情！如今大司馬是因為命在旦夕，才鋌而走險造反，我們作為親屬部眾能不助一臂之力嗎？”

　　謝 聽了覺得慚愧，忙說：“是啊是啊！我們這些做晚輩和下屬的理應多多協助才是。因為此事重大，相關細節要考慮成熟才行。將軍先在寒舍住下，等在下考慮周全了，我們一起到浙江去。”說完，就勸徐岳喝酒，徐岳一看自己不虛此行，就放開喉嚨狂飲。

　　等徐岳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天牢之中，齊明帝蕭鸞對他冷笑着，謝 則背過頭去，不敢正眼看他。

　　徐岳氣得破口大罵：“好啊！謝 小子竟然出賣了我！你出賣我不要緊，可你卻害了你岳父一家老小的性命啊。你這個沒有良知的畜生，你這個狗雜種，你岳父當初將女兒許配給你真是瞎了老眼！”

　　蕭鸞冷酷無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逆賊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幸虧朕有謝從事這樣的忠臣，朕已經將王幼隆、王世雄、王季哲、王少安等一班賊子悉數收入天牢，今晚他們和你作伴，明早午時朕一併送你們見閻王爺！謝從事你說是不是啊？”

　　謝 抖抖索索地說了幾聲“是是”后，被王氏兄弟和徐岳憤怒的眼神逼得不敢睜開眼。原來他在徐岳喝醉后反覆思量，決定帶上徐岳到京城自首，這樣還可以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不然就憑岳父在浙江那一點可憐的兵力，哪兒是官兵的對手？隨後王氏兄弟都被捉入天牢。

　　不久，王敬則就率領大軍從浙江殺奔京城建康而來，不少地方的人都群起響應，一路勢如破竹，但在曲阿遭遇前軍司馬左興盛等人的頑強抵抗，結果中埋伏被官軍所殺。

　　蕭鸞開始聽到王敬則節節勝利的消息，嚇處屁滾尿流，一急就病倒了，等王敬則兵敗的消息傳來時，他的病恰恰也好了，欣喜之餘，命令謝 上朝聽候封賞：“謝愛卿大義滅親，實為各位朝臣之楷模，朕破格升你為尚書吏部郎，即日赴任。”謝 上表辭讓，被明帝駁回。加上國子祭酒沈約說他辭讓是別有用心，才勉強上任，但從此背上了不孝的罵名。

　　謝 的妻子氣得五次三番要刺殺他為父親報仇，謝 只得躲着她，最後沒辦法只好把她軟禁起來，氣得她在房間里罵謝 不得好死。

　　由於日益受明帝恩寵，加上他在詩壇的地位，不久謝 恃才傲物的本性漸漸表露了出來，因為口無遮攔得罪了皇太子的小舅子、右僕射江 ，江 和弟弟侍中江祀兩人都是詩歌愛好者，經常請謝 品評他們的詩，謝 看后戲弄他們說：“你們就憑這臭詩也想做詩人？還是先讓我帶着你們混吧。”搞得江氏兄弟生了一肚子氣，這兩人可是未來的國舅爺啊！

　　明帝去世后，東昏侯繼位為帝，江氏兄弟執掌朝中大權，為了樹立權威，他們想把姐夫廢掉另立外甥始安王遙光做皇帝，這樣朝中大事全得由他們說了算。

　　江 和江祀本來恨謝 輕視自己，但為了爭取更多的支持者，江 還是突然出現在謝府，見謝 正在賞花便奸笑着說：“謝大人好有雅興啊！但別忘了你不是陶淵明老夫子，既然身在朝中，就要敏銳察覺宮中變故。今天我來是有要事告訴你……”

　　兩人進入內室后，江 才將他們兄弟要廢東昏侯立始安王的圖謀和盤托出：“先帝打下的江山，可不能就這麼敗在昏君的手裡，當今皇上沉溺酒色，疏於朝政，以致朝野上下都早存不滿之意。我們兄弟想順應大家的意思，讓始安王做皇帝。但據說劉太后和丞相劉喧密謀讓江夏王做皇帝，現在兩派人已經爭得不可開交。我們認為江夏王還是個小娃娃，劉喧想立他為帝，不過是為了好控制而已。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還是讓年長的始安王做皇帝為妥。你作為老臣，如今又任要職，所以始安王托我請你助我們一臂之力，等他即位后不會虧待你的，不知意下如何？對了，有始安王密信奉上。”

　　送走江 后，謝 感覺左右為難，原來早有丞相劉喧拉攏自己支持江夏王繼位，他已經答應在先。這兩派人得罪都不好，一番權衡后，他決定還是應該加入劉喧那一邊，畢竟他是老國舅，勝算相對來說大一些。

　　謝 決計將寶押在江夏王身上之後，知道自己已經是江氏兄弟事實上的敵人，一不做二不休，他當晚便到相府告發了江氏兄弟，並勸劉喧先下手為強：“這兩個小子陰險毒辣，大人不先向皇上告發他們的陰謀，只怕他們得手后，會做不利於大人的事，還請大人三思。”

　　劉喧聽了哈哈大笑：“有謝公相助，我們定會成功，來，我們商討一下告發文書如何寫……”

　　他們只顧說話，忘記江 安插在劉府的密探——江 的表妹，也是劉喧的小老婆張氏正好路過，就屏住氣站在窗邊偷聽，然後趕到江府，把劉喧和謝 的談話內容全說了出來。江氏兄弟大吃一驚，趕緊到宮中找皇后和始安王商量。

　　始安王凶形畢露：“既然事情已經敗露，不如除掉謝 滅口！”江氏兄弟早就恨謝 輕視自己的詩才，於是一拍即合，又立即到東昏侯的床前誣告謝 犯有“構扇蕃邸”、“江湖無波以為己功”和“誹謗朝政挑撥王室成員關係”等三大罪。這東昏侯本來天生就是大白痴，做事從來不動腦子，哪兒顧得上辨別真假，立即命令捉謝 進天牢。

　　謝 被抓進天牢后，一開始還指望劉喧來救自己，可他不知道劉喧其實是老官油子，而且江劉兩家本來關係就相當好，只是在讓誰繼承皇位的事情上有分歧。謝 已經倒大霉了，劉喧哪能幫他，相反還要再踢上一腳，早日結果他的性命，以免牽連到自己。於是劉喧也到東昏侯面前捏造謝 的罪名，說自己和江氏兄弟本來關係很好，謝 卻想挑撥兩家的關係，以撈取好處……

　　東昏侯由於正生着病，越發糊塗得要命，他立即下令將謝 割舌梟首。

　　謝 一直僥倖而天真地認為皇上會親自問自己事實真相，會派法官公正地審判自己的，所以他一直在盼望着，可他最後盼來的卻是奸笑不已的江氏兄弟和始安王。江 眨着賊眼對他說：“我們的謝大詩人，坐牢的滋味怎麼樣啊？要不要來點刺激的享受？”見謝 要開口罵他們，江 窮凶極惡地命令士卒：“就是你這張嘴，竟敢說我們兄弟倆的詩不如你，要你帶着我們才行；就是你這張嘴，竟然敢勸劉喧先下手為強……今天我們要先廢掉你的嘴，來人，割掉他的舌頭！”

　　隨着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謝 昏死過去。隨後他被五花大綁送到刑場斬首示眾，一代詩人就在儈子手的刀下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旅程。

　　謝 被殺后，頭顱被掛在建康城頭示眾，圍觀的人們議論紛紛，為他不能冷靜分析問題以求明哲保身而嘆息，而對於奸臣的險惡，大家雖然心知肚明，卻都敢怒不敢言。忽然有個外表瘋癲的女子狂奔到城門邊，邊看頭顱邊拍手大笑：“好了，好了，一死百了。你躲得過老娘的刺殺，卻躲不過奸臣的謀害，報應、報應啊！”

　　剛笑完，她又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死鬼啊，你丟下我們走了，可兒子謝謨的婚事怎麼辦？蕭衍悔婚不肯和我們做親家了，怎麼辦啊？”她正是王敬則的女兒，謝 的妻子。謝 死後，好朋友蕭衍（後來的梁武帝）立刻表示不願意將女兒嫁給謝謨，謝家從此就在南朝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請作者與本報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