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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的斑鳩

手機:M版  分類:舊聞舊事  編輯:pp958

  張弼時想都不用想,在黑水凼乃至整個分州,整個川西壩子,還有誰的鳥斗得過他的這隻名叫瘋瘋的紅嘴斑鳩。全鄉十九個保他斗遍了,全縣十八個鄉他斗高了,全川西十七個縣他斗贏了。這隻鳥帶給他的不僅僅是聲譽,還給他帶來了美女和財富。

  美女叫櫻兒,是他在邛來斗贏了當地富家子弟劉岔火,劉岔火請他吃花酒時,在青樓認得的美妓。張弼時被櫻兒的美目流光擊中,從此夜不歸宿,長與廝守,後來乾脆娶回家,做了他的第七房姨太太。

  至於錢財,這黑水凼方圓幾百里,他也算排得上號的富家,田幾百頃,山地更是多得連他自己也沒有走完過。因為,他每次和富家子弟斗鳥,都是用田契地契來做賭注,而每回都是他贏。

  那隻鳥比張弼時的心肝還心肝,甚至可以這麼說:一晚他沒有女人過得,但一晚不見這隻鳥他絕對過不得。

  然而,這隻紅嘴斑鳩還是輸了,輸得慘不忍睹,輸得張弼時無法想象,也輸得他傾家蕩產。

  斗鳥的擂台擺在離黑水凼並不遠的並牆寺。主持人就是並牆寺近百歲的長老西門成鋼。因為他是川西壩子有名的活神仙,德高望重,他當裁判大家口服心服。

  這次,參加比賽另一方叫端木訥言,長得白皮白肉,不像兇狠之徒。

  張弼時想不通,這是何許人?不是坐地戶,也不是成都豪商,但他能拿出兩百萬的銀票,而且在錢莊進行了現場驗證。賭法簡單:一戰決勝,如果張弼時贏了,那兩百萬銀票歸他;如果張弼時輸了,他所有的田地房產還有女人從此姓端木,不再姓張。

  賭得太大了,聽說的人無不驚訝,懷疑這張弼時也和他的紅嘴斑鳩一樣,也叫瘋瘋。

  有錢的沒錢的都來了。有錢的人坐雅座兒,就是在擂台的正前方,擺上茶几,上面放着水果、茶水和小吃,當然還有個小小的遮陽傘;窮人們站在外面,販夫走卒,引車買漿之流,最多只能打一下眼睛牙祭,看看夫人小姐的美麗。

  開場的鑼聲在人們不斷的騷動下終於響了。

  先出場的就是這老得不能再老的西門成鋼,他往台上一站,底下靜得只有心跳的聲音。長老用近似於婦人的聲音幽幽道:“咳,今天是張弼時和端木訥言比鳥的日子。這賭注太大,誰輸了誰就得成為窮光蛋。我本不想參加這人世間的俗務,對一個暮年之人已是一種折磨——但我得參加,因為誰贏了誰就得給這座寺廟捐款兩萬大洋——為了寺廟,我才站在這兒。”

  低下已有輕輕的噓聲——這些不是大家想聽的。

  “咳,不要噓,我就要說正題兒。這兩人斗的鳥都是斑鳩,張弼時的是紅嘴兒,端木訥言的是綠嘴兒,大家要看分明。”

  噓聲漸漸大起來。有的在悄悄罵:“這個老禿驢,老不死的,  唆唆,煩得很!”

  “比賽規則簡單,誰的鳥先把對方的鳥咬死,誰勝!”

  這規則是不是太殘忍了?但好多人沒有說,因為一隻鳥的生命又算個什麼?這是個苦難的時代,多數人沒有了快樂,快樂已成為奢侈。何況這兩人對大夥又沒啥好處,一個是鄉村富翁,一個是不知底細的外人。大夥樂得熱鬧。

  開始了。兩隻鳥還沒有上場。

  張弼時的女人櫻兒給他的紅嘴斑鳩餵食。櫻兒還是那麼美麗,那麼令人嚮往。伸出纖纖玉手,把小蟲兒攤在手上,鳥兒輕輕地啄,還愣眼看看這快樂的世界。

  鳥兒吃飽了,輕輕張開唇,一聲“咿喲”飛上擂台。

  端木訥言的綠嘴斑鳩早等在那兒,連兩眼都成了綠的。

  兩隻鳥對視着,就像兩個武林高手,靜靜地注視着對手,不敢有所大意。因為一瞬,或許就是地獄之災。多年的搏殺,兩隻鳥已成為高手。

  敵不動,我不動。

  敵動,我動。一擊必須致敵於死地。兩隻鳥當然沒有讀過《孫子兵法》,沒有看過金庸或古龍的武打片,但對搏殺中的技戰術,已是一代大家。

  兩隻鳥眼瞪着,場子上還有好多雙眼瞪着。

  人們的眼酸了,但鳥眼仍舊炯炯有神,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因為也許一愣神間,就會血肉橫飛。

  兩隻鳥一動不動,就像是兩隻泥鳥,兩隻石鳥。

  一分一秒過去。秋風下的樹葉飄零。颯颯聲中,人們不敢疲倦,但又忍不住這種神經的高度緊張。

  就在人們忍無可忍之時,一聲慘叫劃破靜寂,所有在場人的心都陡然收縮。而那刻,張弼時知道完了,自己從此將失去所有的一切。

  人們根本沒有看清楚,那綠嘴的斑鳩如何一擊就將紅嘴斑鳩至於死地。大家樂不了,因為沒看到想象中的搏鬥,沒有那種驚心動魄的爭戰。什麼也沒有。

  張弼時灰溜溜地離開,連那斑鳩的屍體也懶得收拾。房產地契,還有美麗的櫻兒都是人家的了。在場的人無不嘆惜,好好的一個家業,毀於一隻鳥值得嗎?

  獲勝的端木訥言,這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在眾人面前卻潸然淚下。他這一哭,哭得大家莫名其妙。

  只有櫻兒知道,這個姓端木的人為啥流淚。

  十五年前,那時候端木還是個孩子。這是個城裡少年,在京城出生成長。他父親到成都當官,一家大小隨着南下,才知道這南方人斗鳥,如同北方人鬥雞,賭癮大得很。端木的父親正是官場春風得意,立即喜歡上了這一新奇的玩意。他家養了上百隻斑鳩,還專門請人來育,終於從這上百隻中選出一隻藍嘴斑鳩,在城裡鬥了數十次,次次獲勝,闖出了名聲。

  那時的張弼時已名滿川西,當然不能容忍有人比他的斑鳩還強,於是下帖,約老端木在青羊宮比試。

  這一試,老端木的斑鳩在十幾秒鐘內成了肉沫。老端木大叫一聲,吐血而死。正在讀書的小端木,一下成了失學少年,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涯。

  這一切,只有櫻兒知道,因為櫻兒不是別人,而是小端木的親妹子。那年她沒有南下,在京城外婆家。

  為了復仇,櫻兒犧牲了少女的尊嚴,買通富家子弟劉岔火,才打到張弼時身邊。

  為了復仇,櫻兒終於找到了張弼時喂斑鳩的絕招:在斑鳩搏殺前,喂一種叫蠣蟻的小動物,一刻鐘后,斑鳩就會興奮,就會情不自禁地沖向眼前的斑鳩。因為這種叫蠣蟻的蟲,跟一般螞蟻一樣大,但它含有性激素,見到雌性的就強暴,見到雄性的就往死里咬。張弼時獲勝,靠的就是這一招。但沒有人知道,都以為他的斑鳩是長勝不敗的神鳥。

  只不過這一次,櫻兒喂的蠣蟻都是假的,只不過是一般的螞蟻。真的蠣蟻悄悄給了端木訥言,才有了張弼時的慘敗。

  夕陽西斜,正印在西門長老的臉上,只有他還在嚅動雙唇:“天意,天意!”

  他輕輕上前,將那紅嘴斑鳩的屍體撿起,埋在樹根下。

  至於張弼時,不知道何處去了,從此人間蒸發。

  川西人從此不再斗斑鳩,這風俗也就成了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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