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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夢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得得9

  楊環寧始終記得那一夜的暴風雨,多少年過去了,意識隨着年齡的蒼老而淡化,他的孫子也已經跳躍在面前。他救過一隻天鵝,天鵝傷愈放飛的一刻,雪白的飛禽時時徘徊在他的頭頂不肯離去,凄厲的鳴聲,灌穿了天地間。楊環寧目送天鵝越來越遠的鴻影,揮手與它告別。日子一久,他漸漸忘去這一幕,試圖記憶,這時,他的孫子跑到他身邊,舉起手中的花朵:“爺爺,你看!好美!”

  楊環寧大笑,打發了孫子,抬頭,青藍的天空又勾起他對大海的回憶。他們劫後餘生,經歷一場有史以來最難碰到的風暴后,在四十五歲資深船長的帶領下,全體成員跪倒禱告、祝福。船員中有地痞水手,有退役的海兵,有走私場上多年打滾的吃苦的商販,無一例外的涕泣伏倒。任何人經歷了洗禮的風暴,從內心將改變自己。到達海港后,走私人員全部自首,水員們一率棄了水上的生涯,過上安靜的生活,有時候他們聚會,至多的一句粗話,是“他媽的”。至於船長,成了一個農場主,楊環寧十幾年前順路探望過他,歲月與農耕使人更他亦蒼老。船長的脾氣溫和,沒有盛氣凌人的氣勢,熱情招待了楊環寧,送給他許多土特產。

  “真的是奇迹。”楊環寧想,那一夜,改變了整整一船人。平常的墨雲壓來的時候,水手們尚大呼小叫的玩樂或做工,對待暴風習以為常。此次同行的是兩艘貨船,他們負責防衛。楊環寧做為新役軍官,沒搭上客船,用軍官證混上了船長的船——這條船是出了名的,只要掏出兩百塊,可以找到艙位。船上的水手多是罪犯與無家可歸的人,他們習慣了世人的冷眼,囂張、狂傲的外表下掩飾着卑微、兇惡的心。他們見到楊環寧,露出驚奇的眼神,繼而惡狠狠的瞪着他,“不善”是楊環寧對他們的首要感覺。

  水手們常常賭博,有些退役兵喜歡喝酒,人渣們以煙酒做為賭本。幾幫人之間鬧架,船長對楊環寧說過:“瞧瞧那群混蛋,嚴厲的軍官也制服不了他們!你呢?能怎麼對待他們?”海上航行因為無聊時時舉行拳擊賽,在甲板上圈了範圍,各個小集團派出隊員上場,有一次船長吩咐降帆,一對水手打的不可開交,觀賞者擁擠吶喊,船長惱怒,脫下衣服扔給大副,撥開囂鬧的船員,擠進圈子裡,一拳打翻一個拳手,另一拳令另一個拳手跌翻在地,其中一人摸尋自己掉落的牙齒。船員們安寧了,忽而,流氓群中有人喊:“船長賴皮!偷襲!他媽的賴皮!”船長說:“不服氣?誰在說話,當著面出來較量。”人群中被推出一個雄壯的男人,虯肉扎結,穿着汗浸黃的襯衫。這個勇猛的水手曾是拳擊冠軍,輸光了家財,浪跡在船上。他雖然是個粗線條,不忘記禮貌,說:“船長——”“廢話少說。”船長擺開架勢。“我是代表全體出戰——好吧。”冠軍躲閃開船長的勾拳,反擊。兩人往來打鬥,水手們推波助瀾,海水的喧嘩聲相應成趣,貨船上的人聞聲擠到甲板上持望遠鏡觀看。楊環寧從卧室里踱出,登上眺望板,天空晴朗,視野中水天一色。

  “天氣很好,”楊環寧後來回憶,“視野遼闊,水手們雖然粗獷,不乏人情味,我也招募了許多私人衛兵。”“衛兵們”沒有跟隨楊環寧,重大的災難,影響了所有在場的人。在人類科技未至臻境之際,大自然力量的偉大,仍舊足以吞沒龐大的國家或島嶼。

  喧嘩聲停止,楊環寧瞧去,冠軍倒在地上喘氣,船長從大副手裡拿過大衣,邊說:“好了,都他媽的認真了吧,幹活吧!”眾人寂然,繼而呼嘯着散開。冠軍朝幾個人說:“我已經儘力——”他們狠狠的唾棄他。有些人去搬水桶,有些水手拖掃地板,幾個水手爬上桅杆,解下系帆的繩,拋下去,十幾丈高的桅杆下有水手接應。工作的人唱着歌,似乎無一切煩惱。

  航海的日子對於不懂得尋歡取樂的人,顯然過於無聊。幾個星期後的某一天黃昏,驚鳴聲吸引到所有的人。楊環寧趕到甲板上,眾人濟濟,人人的目光被一頭巨大的燕子擒住。黑色的大燕,身軀方圓幾十丈,有着巨大的頭顱。楊環寧忽的一震,他不知道究竟怕着什麼。空中的雲由於燕子的翅膀的扇**滾,它口中銜着雪白的棉花。

  “是天鵝!”一個小水手嚷道,他才十四歲,眼力甚好,“天呢!好大的鳥呀!”

  楊環寧感覺到陰影益濃,他心跳加速,大嚷:“殺了它!殺了燕子!”

  船員們驚視楊環寧。

  空中的搏鬥早已結束,明顯,燕子得勝。天鵝死了?誰也無從得知。楊環寧想起自己救過的一頭天鵝,情景的經過在腦中陣陣翻騰后歷歷在景。一場暴雨後,天氣陰涼,凄厲的悲聲驚醒他。楊環寧拉開燈,院子的泥窪里隱伏一團黑物。遠方一隻貓的眼睛熠熠閃耀,因不知就裡不敢冒然前進。楊環寧驚異,乾旱的內地不是它們的停留地,除非有湖泊,湖泊才是眾禽趕路的椅子。“無疑,”楊環寧猜到,“它被暴風迫得如此。”楊環寧趕退見有人來心裡懷着嫉妒、佔有慾撲近的貓,抱起潔白的鳥走進屋裡,天鵝挺重。燈光下,它雪白的羽毛上滿是污泥,楊環寧不小心看見了天鵝的眼睛,鳥的瞳孔中透射濃厚的感情。楊環寧不禁想到美麗的神話,某位王子或者美女變幻的天鵝屈從他懷中。他打就一盆溫水,天鵝與水打慣了交道,此刻竟然驚怕,掙扎着,水四處溢出。楊環寧沒有法子,眼睜睜看着外表柔順的鳥兒連滾帶爬跌到盆外的地上喘息,他注意到,盆里注雜紅色的液體。

  楊環寧多年後憶起他做的這件好事,總是驚嘆其間的戲劇性。窗外漸漸明亮,洋環寧扔下記帳的本子,他頭髮蒼蒼,似極天鵝的白羽。他的思緒又回到某一時刻,他彷彿變的年輕,那時他尚有力氣。年輕的楊環寧孔武有力,面對天鵝,他無權,也不敢下手支配它。他站立許久,才說:“我是救你的,你分不清楚?溫水讓你疼痛?一陣痛可以打敗死亡,你——你選擇什麼?”

  想到此,年老的楊環寧禁不住溫笑,繼續對於自己一生中似乎算是重要事情的回憶。

  鳥兒似乎聽懂了,沉思好一陣,它撐起,一瘸一拐再次蹣進水中。恢復了,它恢復了水中王者的姿態,它是水的統治者,不是旱鴨。楊環寧走過去幫它,清洗天鵝身上的泥塵,天鵝耷拉着腦袋凝視傷口,楊環寧把它抱到毯子上,揭開柜子取出一大包葯,挑出消炎藥及紗帶給鳥兒包紮。楊環寧有時買幾條魚給天鵝,大多時間撈取浮萍餵養傷鳥。鳥兒沒有投降於風暴,亦沒有亡於飢餓,三個星期後,天鵝的雙翅愈好。它試着起飛,扇動翅膀,初始慢慢的晃動,加速,院子中近於天鵝的地域上的灰塵上下翻騰。天鵝的雙足離地,黑色的腳蹼越過恩人的頭頂。它落到院牆上,天鵝上了牆,楊環寧鼓掌。天鵝的左腿上尚纏繞紗帶,它朝恩人點了點頭,振翅,盤旋升空。楊環寧驚詫的仰視,天鵝旋着圈子,終於,鳴唳一聲,遠去了,白色的身影成了黑點。它走了,如此走了。楊環寧注視着空中,十幾年來的孤寂再次降臨。

  時隔幾年,楊環寧搭上一艘退役團長作為船長的船。大副是船長先前的部下,二副、三副是痞子水手中推舉的首領。因為船長的大公及無私,水手們安於船長的暴躁脾氣。再言之,船長的脾氣只是有些暴躁而已,並不吝嗇,拳擊比賽中水手們徹底擁服了他。一天晚飯時間,眾人的食慾因破天裂地的吼聲砍斷,眾人跑到甲板上,一頭碩大無偶的燕子追擊天鵝,天鵝對着船凄厲鳴叫。

  楊環寧站在甲板上四處呼喚,他跑到船長身邊,說:“我們危險了!不幹掉它,它要殺掉我們!”

  “瘋子!”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楊環寧依然叫嚷,話聲不時被唳聲壓斷。楊環寧的聲音鑽過每處角落,他說:“大鵬起兮,扶青雲直上,萬里捲風,它如果一靠近,就要翻船!”眾水手聽不懂。船長愕然,楊環寧嚷:“大鵬起兮,大風起兮!快殺了它!那頭天鵝是——”

  “拿槍來!”船長果斷的下達命令,大副忠實的跑向船長的卧室。船上的痞員們不明就裡,低聲議論:“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

  楊環寧的心情壓抑,默默祈禱,仰視燕子,燕子並不離去,眈視行船。三條船相距甚遠,不清楚另外兩條船的情況。忽然間,槍聲響起,一條船上開了火,那條船上的人誤以為燕子逼近他們。

  船長命令:“各位!快拿傢伙,別讓大鳥跑了!”

  燕子中彈,鳴聲裂天穿地,海面上不覺泛起波浪,天鵝下落,下落,眾人瞧到天鵝掉進水裡起伏、沉落,好事的水手甩出鉤繩熟練的鉤住天鵝。船長接過大副手中的槍,說:“快!都麻利點!二副,向它們打出號令!”二副跑向高台。楊環寧注意着已經喪命的天鵝,天鵝腿上襤褸着几絲紗帶。

  槍聲密集,水手們給槍上膛,一邊咒罵。燕子盤旋,唳聲蓋過槍聲。忽然,它調轉方向,“不要放它跑了!”船長與楊環寧同時叫嚷。槍聲跟隨燕子,燕子飛遠了。

  船長臉色陰沉,水手們大聲說著閑話,一些人生出別的話題,他們哈哈大笑。船長知道當務之急的任務,召集起成員。拖拉的水手們歪柱着槍,有的人玩笑的用槍指住別人,船長喝道:“混蛋,都笑什麼!”水手們盯向他。船長深吸一口氣,壓制住激動的情緒,說:“那隻燕子,它一般么?連一條狗也要知曉燕子不一般!它會就此罷休?它一定回來報仇!大家快開出這片水域!”他又命令二副向兩條貨船通消息,兩條船上打出一切明白。危極情況下,他們自然遵守護行船的意見。他們雇傭護行船,目的本身是安全運貨物到達目的地。

  “媽的,”但是,船長拿下望遠鏡,“他們還在開舞會,告訴他們,認真點!”

  水手們懶散的走開,幾個水手倚靠水桶打牌。隱晦的天空下風平浪靜,整條船因為船長的治壓鴉雀無聲,隱隱傳來另外兩條船上的笙歌之聲。船長站在甲板上,臉色鐵青,他轉身,對幾個水手說:“告訴他們熄了燈!那些無所事事的傢伙!”水手們不明白船長的用意,他們剩下的思想都被紙牌、烈酒過度糜爛,僅有的思考能力只能使他們咒罵,一艘無紀律、無意識的船因而最容易叛變。楊環寧佩服的就是船長身在一群懷刃人之間巍然處立,此種氣魄不是任何人所能擁有。於一望無際的海上航行,去接任,楊歡寧心中本來極平靜,突如其來的或是稱作“偶然”的災禍卻系住他們。他時常記起他救愈的那隻鳥,這隻鳥出現海域上或許純屬意外,楊環寧心裡卻清楚的知道鳥兒為了救他,他甚是感動,假若天鵝不曾到來,三艘船連危險在即也不知曉。此是大可以放手一搏,或是放足一逃。

  船長下令加速,他們因為逃避危險選擇另一條危險之路,人就是不安分的動物,坐以待斃往往不如賴活。楊環寧身在喧鬧的眾人之間,再次想起天鵝黑如豆點的眼睛,那雙眼裡的感情已經泄完,死氣沉沉。有人提議燒了天鵝,楊環寧抱起天鵝拋進水中。海員死於船上,要求水葬,表示生前與水為伍,死後與水一體。楊環寧面對無賴,只有採取拋棄它的舉動,提議紅燒天鵝的水手聳聳肩無趣的走開。

  楊環寧走到瞭望台上坐下,心想假若他們活着渡出海域——僅僅是“假如”,幾十年後他將怎樣看待今晚的經歷?是惶恐?是心驚?他可後悔搭乘這艘黑船?現在他真的老了,驅使輪車踱出屋子,陽光明亮,草場碧綠,小孫子在附近又抓住一隻蝴蝶。那場與生命掛鈎的際遇,令他兀自驚懼不已。他們的生存純屬僥倖,一種只能親身體會才感受至深的災難令水手們明白了生命的可貴。他們不想死,不願意死,所以與風暴,與大自然飼養的天禽對抗。

  兩條貨船上的燈沒有熄掉,他們不願意冒險,對船長的命令視而不見。船長氣的牙齒髮癢,第三次命令同行的船按照命令。對方打出明示,除非停行。

  劈天的一聲燕唳突然迎至,許多人衝倒在地。船甚大,幸好尚穩。海浪襲來,同一時間,左側幾公裡外的船,燈火漸漸沉浸!“沉了!”水手們嚷。燕唳聲令在場的人色變!更可怕的是,燕唳聲不止孤鳥所發出,唳聲交錯。因為有船明火,它們率先進攻。楊環寧所乘的船處在被進攻的邊緣,已經受不了海浪的侵擊!眾人感覺到幾頭燕子飛過頭頂,船晃了幾晃,似於紙船。巨大的飛禽再次攻擊的並不是他們,是另一條燈火灌充江面的貨船。那條船上的光亮瞬間熄滅,有槍聲響起。船長命令接應他們,——面對危險,最緊要亦最聰明的辦法無疑是聯合對敵,除非找死,可以一個人逞英雄。隱約的驚叫聲卻證明船的不復,轟隆隆的聲浪沿水面傳播,船淹進廣袤的大海,大海為了表示對其存在的證明,贈送出大大的漩渦。

  沒人再說一句話,楊環寧感到全身都在顫抖。巨禽顯然發現少卻一個敵人,海水奮騰,甲板晃得厲害,帆早早收下,錨也拋下。他們乾的,似乎不過等死而已。飛禽找不到目標,海上一片漆黑,它們不敢飛近海面,離水面太近,他們的飛行力量得不到發揮,甚至跌進水域。這一晚無星無月,環境挽救了眾人一時的性命,但短暫的幸運的折磨難熬至極,眾人明白必死無疑,冒險的水手們以死在海上航行為常事,哪裡想到卻終結於這種情況,世人也許永遠不明白他們的船是如何消失的。燕禽的衝撞,同大自然產生的風暴相似,同是原始的攻擊。人類進步,仍舊敗於野蠻的勢力。楊環寧不禁抬頭,頭頂是揮散不去的巨大黑影。黑影不敢貿然進攻,攻擊先前的兩條船,全靠向下的滑翔力量,毀去兩艘目標明顯的船。燕子滑向水面時不再振翅,依靠滑力調整方向,滑力促得它們向上,刺到一定高度,它們張開大翅,又在高空盤旋且囂張。驕傲的水手們趴伏角落,面對人類主使的法律的刑罰,他們或許可以大不敬的玩世,可以虐笑。可是唳聲影響了他們的心理,那是一種改造的力量。

  陡的,海水奮騰。燕子找不到目標,心裡不甘,降下一定尺度,扇動巨大的翅膀,製造風暴。狂風,虐浪,船搖晃。船長立起,堅決道:“開槍!”不能再等死,楊環寧也這樣想。士兵們邊罵著,跳起身子,上膛,向聲響處開槍。巨禽的痛叫差一點震聾士兵的耳朵。槍火密集,大家的要求就是不遺留天空中的凶神們靠近的機會。也許是指揮失誤,或許天色太黑,槍火一時間接頓不上,靜止了。所有的人呆了一呆,繼而察覺到這一點,心裡驚呼“完了”。飛禽一瞬間就會衝下,有的水手棄了槍跪倒在船板上腦袋壓着雙手哭泣,好多人不知不覺的嚎啕了。他們拼了一次,不成功。他們傷心的哭,因為他們敗給了命運。在與命運的搏鬥,他們輸了,翻不了身。

  奇怪,海水濤濤,飛禽的聲音繼續響徹高空。打鬥聲,是的,他們清清楚楚聽到了打鬥聲。不過,從高空中墜下一個、兩個或幾個物體,有的砸進海里,有的砸到了船板上。飛禽翅膀扇動的交錯聲,鳥唳聲,碰撞聲,傳入耳朵。水手們從悲傷中清醒,仰頭,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確實有東西跌下,甚至跌到水手的頭上。“是天鵝!”有人嚷,他們摸到鳥嘴及翅膀,更加使人奇怪。他們不敢開燈,沉船的驚悸尚存在人心。打鬥聲一直持續,眾人無一例外不是希望天鵝取勝。巨大的衝擊震醒全船的人,龐大的物體砸到水面。高空的燕唳聲更加凄厲,向遠方遁去,眾人心頭一喜,真的,真的,風暴停止了!聰明的人一猜就知道,他們得救了!然而防患於未然,船上依舊沉寂。有的水手站起身子,他們摸索着清理落在船上的鳥屍,集於各處,良心不允許他們拋下它們。楊環寧走來走去,撞在一個人身上,他發現是船長。

  “船長——”楊環寧說。船上又有了水手的哭聲,有些水手笑着罵哭泣的水手,笑着笑着,忽然笑着大哭,捶打地板。有的人在哭聲中睡去,有的人在拚命的洗臉。更有甚者,不知怎麼摸索出筆,爬到地板上就着黑暗給家人寫信。

  曙光,曙光爬出雲彩。有的人還沒醒,有的人剛睡去。甲板上的物體稍露形態,海面上飄滿了物體。楊環寧站直身體,他還是看不清楚。誰能阻止得了時間?任何物體都有露出形態的一天,一切神秘的物體有一天終會清晰。黑夜向後趕路,白日浮上,光明灑遍大地。海面上,周圍幾公裏海面,鋪滿一層層的天鵝的屍體,足達上萬隻。船上也殘留着幾百隻天鵝,有的天鵝身上布滿槍孔。水手們驚呼,他們知道自己開槍誤殺不少恩人。他們淚流滿面,有些人狠狠地砸爛槍械,罵著自己。船長的眼睛濕潤,率先趴伏在地,大副,二副,三副,所有的水手,包括楊環寧,撲下身子痛哭流涕。夜色使他們錯過有史以來最難以相信的一場爭鬥,光明卻讓他們看到了戰鬥的殘酷結果。昨夜的搏鬥已經深深印在船上任何一個人的心裡,在某一瞬間,有的人徹底失望,也有的人不甘心。一切都過去,他們重視戰場時,才知道了自己的多麼偉大與渺小。更遠處死在海里的是一隻雛燕,雛燕的身軀抵得住三艘船的規模。分不清有多少只鳥參加了戰鬥,在後來的統計中,除去沉沒海底無從找尋的天鵝,有五萬四千八百四十七隻天鵝死了。人們按照敬仰先烈的儀式埋葬它們,純潔的動物們被葬在一處山谷中。不期而來的觀看非同一般葬禮的人,比死去的天鵝的數目還要多出幾倍。

  楊環寧拉動幾個人施出求救信號,兩個小時后,三個國家的縱橫隊先後趕來,天鵝的屍體堵住海道,縱橫隊員吃驚的看着面前的情景。直升機派上用場,降落到受困的船上。坐在直升機里,楊環寧向下看,碧藍的海水裡點綴、充溢着白色,透過直升機窗戶,他發現好多人向下看。

  年老的楊環寧想到這裡,抬首,滿園芬芳,落花繽紛,生命的情義何嘗不是如此?

  多年前的轟動世界的事後,個人安居樂業。幾十年過去,時間再一次證明它是勝利者。人們不再去多加註意那件奇事,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永身難忘。各國家的調查小組認為燕子阻攔天鵝遷徙的路線,而引發了爭鬥。楊環寧也覺得科學小組的結論是對的,腿上殘留紗帶的天鵝不過是一種巧合,人們由於驚恐開槍,卻惹怒了巨禽。嚴肅的科學解釋,也使楊環寧拘泥了。他本以為天鵝注意到他,認出了他,見船隊航行的路線恰要與燕禽撞面,越隊阻止他們,命喪燕口,天鵝的同伴趕來尋找它,以巨大的犧牲恰好拯救整條船的生命。幾十年過去,楊環寧感到自己先前的想法越來越荒唐,直至某一天,徹底放棄了它。天空依舊碧藍,而人類似乎已經淡忘昔日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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