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的秘密

　　趙小山進城已經整整兩年了。在這兩年的時間裡，趙小山當過建築工人，也站過商店，送過外賣，他肯吃苦，又節儉，所以好不容易攢下了將近兩萬塊錢。想到不久就可以拿着這些錢去梅子家提親了，小山樂得捧着存摺直發笑。

　　然而梅子來電話了，她爹病了，急需五萬塊錢醫療費。梅子的哭泣讓小山心痛不已，他咬咬牙，安慰梅子說：“你放心，我明天就把錢送回來。”

　　小山在老闆家門口跪了一整夜，終於說動老闆借給他三萬塊錢，第二天一早，趙小山風風火火地把五萬塊錢送到了梅子手裡。

　　有了錢，梅子爹的病算是有救了。小山卻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回城的時候，小山緊緊握着梅子的手，不無傷感地說：“咱們的婚事又得推遲了，我至少要把欠老闆的賬還了，還得再賺點錢。”梅子深情地說：“我等你。”眼中卻泛着淚花。

　　為了早日還清這筆債，小山每天都跟發了瘋似地拚命幹活。可是一天下來，還是賺不了多少錢。正巧這時小山的房東開了一家網上內衣店，需要一個人幫忙送貨，小山一聽有錢可掙便自告奮勇地報了名。從此，小山白天為飯店送外賣，到了晚上，又變成了內衣店的送貨員，一天下來可以多賺十幾塊錢。儘管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可是只要一想到梅子，小山便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有使不完的勁。

　　這天晚上，房東讓他給住在麗園小區的一戶人家送兩件內衣。敲開門一看，對方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長得很清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女孩嚇了一跳，她指了指小山，又指了指他手上的包裝盒，笑道：“原來你是男的啊？”

　　小山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是啊，一個大男人拿着女孩子的內衣招搖過市，多尷尬啊。以前他還沒覺得什麼，現在經女孩一提醒，他就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沒想到女孩見趙小山一臉憨憨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她一笑，趙小山就更緊張了，手一個勁地搓着衣角。這時，一個外表俊朗的男人從房裡走出來，他不耐煩地朝小山揮了揮手，說：“送完了衣服就快走。”說著，男人把一疊鈔票扔了過來，小山伸手去接，卻沒有接住，鈔票散落在地上。

　　小山正要去撿，卻聽男人笑道：“真是鄉巴佬。”小山怔了怔，他抬頭望向那個男人，只見他一臉輕蔑的表情。

　　“怎麼？不要嗎？”男人笑眯眯地說。這時，女孩不滿地推了男人一把：“你什麼意思？怎麼能這樣對人家？”

　　“怎麼了？你也不看看這些內衣是什麼貨色？地攤貨，嘿嘿，犯得着跟擺地攤的客氣嗎？”男人說。

　　小山暗暗握緊了拳頭，女孩覺察到了，她望了小山一眼，又指着男人說：“你還說，要不是為了省錢給爹治病，我能買這樣的便宜貨嗎？”

　　男人不說話了。小山彎下腰，緩緩地撿起地上的錢，然後衝下樓去。一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為了梅子，就撿這一回。”

　　過了幾天，小山又一次送內衣去女孩家。他很奇怪女孩為什麼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就買了三件內衣，但他不好意思說出口。這回只有女孩一個人在家，她熱情地招呼小山坐下來，然後倒了一杯茶，說：“上次的事情真是對不起。”

　　小山有些拘謹：“沒關係的。”

　　女孩開心地笑了起來，從小山的口音里，她聽出小山竟與自己是同鄉。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女孩告訴小山，她叫小微，那個男人是她的男朋友大明。說到大明，小微的眼睛就濕潤了，說：“你別看他很兇，其實他是一個孝子，也是個痴情人。他在外地做生意，本來賺了點錢，可是他父親病了，需要一大筆錢，所以他現在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就是為了多賺點錢給父親治病。每到周末，他還要到這兒來看我。他還說，只要他父親的病好了，他就跟我結婚。”

　　小微“格格”地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齒。小山突然想起了遠方的妹妹，她不也像小微一樣漂亮可愛嗎？在這陌生的城市裡找到一個像妹妹那樣的親人是多麼不易啊。小山跟小微談起了他青梅竹馬的戀人梅子，還聊到了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的與梅子走進洞房時的情景，引得小微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

　　兩個人都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夢境里，永遠都不會醒來。

　　這天晚上，小山像往常一樣出去送貨，當他經過街心公園時，無意中望見一對男女親熱地摟抱在一起。小山驚訝地發現，那個男人竟然就是大明。小山連忙走過去，然而這時那對男女卻消失在夜幕中。

　　這一晚，小山失眠了，他的腦海里不斷回蕩着小微那陶醉的表情。第二天上午，小山趁送外賣的機會去了小微家，當他心事重重地去敲門時，卻發現門竟然是虛掩的，屋裡傳來震耳的音樂聲。小山輕輕地推開門，眼前的情景令他驚呆了。

　　只見小微穿着三點式內衣站在電腦前，身子隨着音樂的節奏瘋狂地扭動着。也許是從視頻中發現有人進來，小微連忙回過頭，一眼望見了滿臉通紅的小山。

　　小山感覺血直往頭頂上沖，他萬萬沒有想到，被他視作妹妹的小微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憤怒讓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他伸手扇了小微一個耳光。

　　小微怔住了，她捂着火辣辣的臉龐，淚水在眼裡一個勁地打轉。

　　“以後不許再做了。”小山怒不可遏地吼道。

　　“不，我要掙錢。掙錢！你知道嗎？”小微帶着哭腔喊道。

　　“錢，錢，錢就真的這麼重要嗎？”小山的眼睛通紅。

　　“你要娶梅子，我也要幫大明。”小微說。

　　小山無言以對，他默默地轉過身，慢慢地走下樓去。他的心情突然之間變得格外沉重，格外荒涼。

　　這天晚上，小微被捕了，警察從她家裡搜出了她從事視頻色情表演活動的證據。小山站在黑暗的角落裡，望着小微被押上警車，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一轉眼，兩年過去了。小山不但還清了欠款，還攢下了一萬多塊錢。在回鄉的前一天，小山決定去向小微告別。

　　小微看起來很憔悴，當她見到小山時，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你要走了嗎？以後再也不回來？”

　　小山點點頭，小微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但她很快又笑了，說：“祝賀你，終於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小山強忍住眼淚，他知道，也許這一別，他以後再也見不到小微了。他說：“你知道嗎？其實是我向警察舉報的。”

　　“我已經猜到了。”小微說。

　　“那你不怪我？”小山說。

　　“為什麼要怪你呢？你也是為我好，希望我不要再錯下去了。”小微嘆了一口氣，說，“其實要不是你，我也不會看清大明的真面目。”

　　小微被捕后，警方又順藤摸瓜，查出這個視頻聊天網站的製作者正是大明，於是把他抓了起來。誰知大明做賊心虛，一下子把自己以情感為名，實施詐騙的罪行也抖了出來。原來，大明其實只是一個無業游民。他同時周旋在幾個女孩子之間，利用她們對他的信任進行詐騙。他騙小微說自己的父親生病，需要一大筆錢，逼着小微從事色情表演，然後把小微掙來的錢大肆揮霍。

　　告別小微之後，小山回到了家鄉，可是他在車站左等右等，卻一直沒有等到梅子。當他回到家裡，母親顫巍巍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封信交給他，小山一看，頓時感覺天昏地暗。

　　信是梅子寫的“小山，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嫁人了。通過給父親治病的事情，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雖然我們彼此相愛，可是愛情是不能當飯吃的。你想想，如果沒有那五萬塊錢，我父親還能活在這個世上嗎？如果你是個有錢人，能為了那五萬塊錢而這樣辛苦嗎？我們家給我找了個有錢的人家，我沒有理由拒絕他們。你放心，那五萬塊錢我會很快還給你的。”

　　小山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梅子竟然就這樣離開了他。他獃獃地在村口坐了一個下午，久久地凝望着遠方，可是梅子終究是不會回來了。

　　小山又回到了城裡。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睡了幾天幾夜，然後他又回到了那家飯店。為了忘掉痛苦，他發了瘋似地工作着，可是痛苦還是如影隨形地跟着他。

　　這天，房東讓小山去給一位客戶送內衣，當他走到約定的地點時，卻看見小微站在不遠處，一臉笑容地望着他。

　　小微看起來容光煥發，她告訴小山，她已經被一家服裝公司聘為內衣模特了，明天就要去外地培訓。

　　“祝賀你。”小山笑了，眼中卻掠過一絲苦澀。

　　“走之前，我想見見你。”小微說著，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並且把這個交給你。”

　　小山好奇地翻開筆記本，只見扉頁上寫着幾個字“一千零一夜”。他疑惑地望向小微，小微卻提示他繼續看下去。

　　原來這是一本日記，第一頁上清楚地寫着“2004年3月1日，賣內衣的男孩。”

　　“當時我覺得你很有趣，所以就記在日記本上了。後來我們之間發生的很多事情，我也記在這個本子上。沒想到，前兩天當我翻開這個本子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秘密。”小微說。

　　“什麼秘密？”

　　“從認識你的那一天，到今天，正好一千零一天，很巧吧？其實梅子的事情我從房東那兒打聽到了一些，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梅子不選你，是她沒有眼光。我們都經歷了令人痛苦的事情，但是現在它們都過去了。從前的一切就當它是一場天方夜譚吧。我都可以放下從前，重新開始，你又為什麼不能夠拋棄從前的痛苦呢？”小微真誠地說，“以後的事情，由你來記錄在這個日記本上，好嗎？”

　　小山抬起頭，正迎着小微那清澈而又熾熱的目光，他心中一動，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小微的手。

　　月色，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