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裡的鐘聲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得得9
都市裡的鐘聲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
某一年的九月份,天空下起了雪。有鄉下的占星師說,天下將發生大事。城裡的星相師是一群走屍,享樂與玩笑是他們的活動。政客關心的不是氣候,而是戰爭的形勢。戰敗者的恥辱,似乎感染到天地,老天才將下一場空前的雪。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旦”,雨雪相連飄搖了三個月。人類不禁想起諾亞方舟的故事,莫非真的存在上帝?莫非他再次打算清洗世界?
元月的第一天,陽光奇迹的灑到了世界上。人類幾乎瘋狂,多日的陰雨天氣泡白了他們的皮膚。按照慣例,每日晚間十二點鐘敲起的大鐘,宣告新的一天到來。今天的鐘聲移到正午十二點,鐘聲格外響亮,以歡迎雨雪日的離去。人類正常的生活回來,而人類似乎有些不適應。畢竟,人是一種堅韌的生物,不知不覺已安分於雨雪中的日子。城裡的星相師鬆了一口氣,天氣的反常,沒有使他們遭到首領的罷斥。新的一年發生的唯一的大事,是一個政客的辭職。
侵肌裂骨的風肆虐,街上多了一個乞丐。三年的時間裡,他瑟縮於修道院的牆角,修女們來來往往,也不見得施捨食物,沒有人知曉乞丐如何活下來,彷彿一種精神支持着他。一天黃昏,一位端莊的修女拉開大門,乞丐的眼睛閃亮,似一頭雄獅般跳起身子,修女冷淡的眼神令他止步。修女說:“你走吧!”一句話,十多年的感情被催散的無影無蹤。乞丐的淚渾濁不堪,好似混濁不堪的雙手。連天接地的風雪,也不及修女的一句話寒冷。乞丐說:“我回來了。”修女說:“對不起,我沒有等任何人。”乞丐緩緩跌下身子,修女的眼神沒有被融化一點。她受的傷,似乎不再是感情所能治癒。修女從袍子里取出一枚戒指,拋到地上。金色的戒指光澤隱淡,乞丐撲向它,戒指打着轉,一瞬間,牢牢的凍到地面上。乞丐用手掰,用牙咬,用腳磕,戒指靜靜的躺棲冰上。他的手破裂,血一滴一滴溶解冰屑,血滲入戒指里,乞丐捧起戒指,捧到手心,戒指上歷歷清晰的琢着名字。修女已走進修道院,乞丐仰頭,灰濛濛的天空預示着一場大雪又要降臨。
想不到他尚能回憶起陽春三月的情景。他仍是少年,學校組織春遊。山腳下,他貪圖一瓶汽水,落到隊伍後邊。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奇怪他怎麼都邁不開雙腳。他現在才明白,那一天才是他人生的轉折。他的成功,他的喜悅,他的悲哀,他的無奈,統統是那一天得到的。他不知道老人是誰,或許是命運之神。命運之神如此的捉弄人,他竟也乖乖的接受了一切。
老人的笑容如春風,吹散憂愁,老人說:“小夥子,你過來。”他走向老人。老人說:“我給你什麼,你才會高興?”少年以為老人是個瘋子,玩世不恭的說:“我想要的,你給不了。”老人說:“是么?你看。”老人右手指向山頂,能瞧見輕輕翠翠的樹木,天空忽地降下雪花,一片一片數的清楚,雪越下越大,少年的驚訝蕩然而生,極目之處滿是急速墜落的白絮。少年懦懦的說:“我,我要天下。”陽光不吝嗇的趕走雪片,媚俗的景緻再現視野。老人笑着撫摸少年的頭,一摸便摸出整座世界。
乞丐跌跌撞撞到了市中心。車水馬龍,似也被寒冷的天氣凍結。濃厚的烏雲隱隱可見,摩天大廈燈火輝煌,不同的人奮鬥着不同的命運。乞丐的命運一帆風順,老天對他格外眷戀,一次演說令他固定在市長的座位上。政客的不擇手段,沒有推倒他,反而使他博得人們的信任。三年之內,他成為國家的當權者之一。那一年,他終於有閑暇娶他的未婚妻。
十年後,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政客不辭而別,誰也沒有料到街頭上流蕩的乞丐昨天還是一國之領袖。十年的寂寞浮加了不平的創傷,老人的苦心,未婚妻的笑容,他都沒有得到,也永遠沒有得到。
又是幾夜過去,乞丐龜縮街角,年老的放映師帶着三個徒弟走到他身邊停下,他們的放映器又壞了。放映師的年齡顯然老得表明其是個愛嘮叨的人,他看着徒弟們邊修理機器,邊述說他們跋山涉水去農村或山村放映電影。後來,農村的富裕打碎了他的理想,除非特別貧困的山區才會重新擁擠出他年輕時見到的盛況。有一次,機器翻進山道,毀得幾乎要棄了它們,一個女孩蹲在旁邊看他們修理,在他們忙的無暇時送茶送飯——乞丐的戒指忽地從衣服里滑到地上,乞丐大驚,血紅中透着金黃的戒指長在冰地上一般,他拿不動。乞丐的眼睛濕了,放棄努力。老放映師輟下手頭的活,奇怪的問:“老兄,你怎麼了?”乞丐手指地面,老放映師輕而易舉的揭起小小的指環,瞧到戒指上的名字,驚訝:“女孩的名字!”
乞丐的身體顫抖,說:“女孩?”老放映師說:“是啊,女孩十七歲了,她的名字怎麼刻在戒指上?”
乞丐從懷中摸出淡黃的照片,遞過去,照片是他未婚妻年輕時攝下的。放映師奇怪:“我確定,就是那個女孩!嘖!不對,女孩嘴角沒有痣,照片也太舊了——喂,老兄,你怎麼了?”“沒事,”乞丐滿臉淚水,“沒有事。”他收起戒指及照片,淚滴落到路面上,凝成冰里的一顆顆冰豆。女孩是他的女兒,乞丐方才明白,他急問:“女孩在哪裡?”
老放映師仰頭,像是把問題的答案從舊憶中拉出,說:“好像在……”
灰色的雲壓爆了似的,飄下點點的柳絮,雪中含着冰粒。漆黑的夜澆不滅都市的燈光,響亮的鐘聲又響起來,穿盪街道之間,鐘聲似是以紀念這座城市昔日曾有的恥辱,又似對子孫的敦敦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