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梵的夢

　　高梵決定跟隨一個人的腳步走，事情緣起於一個少年時的夢。

　　那一年高梵十三歲，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他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絲絲涼風吹得高梵很舒服，他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夢裡，他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在成長的過程中，那夢一直留在他記憶里，或隱或顯。他以為那不過是一個夢，直到許多年後的一天，他翻開一本破舊的圖畫書，在第十三頁，那夢，奇迹般展現在他的面前。

　　梵高，1889，《starrynight》

　　他盯着那幅畫，呆立了很久，然後他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幅畫的存在？他在仔細研讀了畫家的一生后，變得更加不滿意，他又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那天，高梵做了這個荒唐的決定——他要重走畫家的一生，直到用同樣的方式和這個世界脫離。從那天開始，高梵就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一妓女西恩

　　這是最不能理解的，但假定時間永遠定格在1882年，那個叫西恩的妓女，並不比一文不名的文森特更可憐，表姊凱的選擇佐證了這一點。

　　梵高是一團火，人格的這種特性註定愛的瘋狂和無法持久。當壓抑在內心的慾望無法得到釋放，妓女那片刻的愛便成了飲鴆止渴的麻醉劑。在梵高的內心，也許還存在某種宗教情結，博里納日礦區傳教生涯讓梵高找到了信仰的痛苦。並不需要皈依某種特定的宗教，對苦難無法抑制的同情，同樣會產生宗教般的情感。如果可以這樣臆測，那麼在那一年的年初，當梵高遇到悲哀無助的妓女西恩時，擁抱了她，連同她腹內的孩子和體內的病毒。在梵高的眼裡，相貌普通的西恩卻是一個“極美的人”，這不僅僅是同情，至少讓孤獨乖張的梵高得到了暫時的棲息。而那致命的病毒，導致了梵高最後的瘋狂。

　　高梵在看尼古拉斯凱奇的電影《兩顆絕望的心》時，似乎明白了這一點。如果世俗的愛是正統的，那麼這樣的愛無疑是畸形的。如果把金錢等許多瑣碎的問題加進來，那麼任何事後的分析都是不可靠的，僅用一種行為來分析內心世界，也註定是沒有結果的。高梵同樣知道自己註定要失敗，但他偏執地以為，活過自己的一生是一種無用的浪費，活過梵高的一生，用贗品再現梵高真正的精神世界，失敗了，也不是毫無價值的。

　　高梵開始尋找，尋找妓女，尋找西恩，尋找病毒。高梵追求的不是梵高繪畫中的世界，而是梵高做為一個瘋子大腦中所見到的世界。所以，高梵一定要成為一個瘋子。

　　二梵高的維納斯

　　1885，梵高進入了安特衛普美術學院，在一次畫維納斯像時，梵高給維納斯畫了一雙家庭主婦的肥腿。憤怒的老師把梵高的畫筆奪走，梵高卻向他大吼：“你不知道女人是啥樣子，一個女人必須有大腿、臀部和骨盆才能生孩子！”

　　對這一段歷史記載高梵有點不以為然，事情看來並不像字面上所表達出來意思。梵高的繪畫所表現的不是視覺形象完整的再現，而是一種對事物產生的內心感受。而粗腿的維納斯並不是梵高把藝術生活化，恰恰相反，這正是被藝術化的美神在梵高的內心世界里一種表現。

　　高梵共和九個妓女生活了一年零九個月，那段時間有點混亂，並且高梵用光了自己所有的錢。西恩並沒有找到，高梵確實染上了許多種病毒，他認為，在那些病毒裡面，一定有梵高所得的那一種，他仍固執地以為，那病毒，就是進入梵高精神世界的萬能咒語。

　　在這其間，一個鄰家少女愛上了高梵，高梵按照情節去和她談戀愛，有時，他看着那少女的眼神是憂鬱的，因為他知道，這少女將要承受怎樣的不幸。少女自殺了。解脫，無數哲學家苦思冥想的，少女只用幾粒小小的毒藥就做到了。

　　高梵對咒罵表現出來的冷漠讓周圍的人覺得心寒，現在，他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了。而他在這世界上唯一擁有的，就是在體內瘋狂增長的病毒，他像照顧一個柔弱的小樹一下，給他最適合的土壤和養料，等到有一天它從自己的四肢五官衝出，把自己撕裂開來。

　　三浮世繪

　　肉筆浮世繪，這是一個很讓人產生聯想的名稱，高梵覺得這是一種唯美的風俗畫。浮世，世事無定，生命短促。或許在時間和空間這兩點上，時間更讓高梵感到絕望。就像在有限和無限之中，有限對生命來講更加絕望，而在高梵的大腦中，夢與想像已經把空間無限擴大，而無限的時間給有限的生命帶來精神上的絕望。所以，他選擇以自殺的方式終結生命，是一種主動的挑戰，而不是被動地等待。讓精神在這個有限的世界里經受大風大浪，一個終結的背後，遲早會有一個結果等在那裡。

　　高梵覺得，這世界是殘缺的，也許在下一個，再下一個世界，會是完美的。不在今生，或在彼岸。高梵認準了的，死都不回頭。沒有來世又怎麼了，沒有就沒有，不能把有限無限延長，乾脆就讓它早點結束。

　　四黃房子

　　梵高眼中的色彩是鮮艷刺目的，那正符合他的精神世界。

　　高梵把自己的房子涮成了黃色，室內，布置着梵高的木床和小凳子。高梵又額外在卧室放了一面大鏡子，沒有高更在，他就學會了用莫泊桑的辦法，製造另一個自己。有了兩個人的世界，下一步，高梵開始了和另一個自己的爭吵。

　　高梵出去買回來一把鋒利的剃刀，現在，除了妓院，他就只在自己的小屋裡和鏡子辯論，現在他的脾氣已經變得異常暴躁，一點小事，他都會怒火衝天。他想，用不了多久，他會親手割掉自己的耳朵，也許再等上二年，這一切就都明白了。

　　五被奉獻的耳朵

　　高梵在進入精神病院之前先進了公安局，被嚇傻了的妓女把耳朵順着玻璃窗扔了出去，被一隻過路的流浪狗撿到把它吃掉了。

　　妓女以為這是高梵要殺掉她的前兆，妓女逃走前報了案，高梵直接從公安局進了精神病院。高梵一生沒有愛，妓女是他最好的夥伴，他現在覺得很欣慰，離目標越來越近了。生命里再也沒有了女人，鏡子被砸碎了，現在，就只剩下了他自己。精神世界變得越來越宏大，他覺出一種衝動在胸膛中涌盪，要銘記，在決堤而出的那一刻。

　　六精神病院

　　生命是直線的，還是圓周的？高梵覺得精度病院四周全是高牆，他想去看星空，只有頭頂那麼一點兒大，他想去觀賞飛鴉，只是在夜深時，他能聽到一兩隻飛鴉的叫聲。

　　他想按照梵高的生命軌跡走下去，可能夠控制他的所有零件都已經生鏽，他是在一個牢籠中掙扎着的困獸，唯一剩下的，便是精神世界的狂想。

　　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什麼是瘋子，什麼是正常人。而一個瘋子，是無法界定的。高梵在一天清晨醒來，進入了瘋子的境界。

　　七老人

　　高梵想，做為一個老人，在絕望中死去，這種方式是可恥的。

　　自己註定只能活三十七歲，這樣很好，在人生精力由盛轉衰的時刻離開，這樣就可以免除了軀體的衰弱帶給精神上的摧殘。

　　八解決

　　高梵死了，在他進入精神病院的第三天。突發心臟病剝奪了他向自己開槍的自由，就像米蘭。昆德拉的玩笑。

　　沒有人能成為自己，因為我們無知；沒有人能成為他人，因為他人並不存在。

　　高梵的夢醒了，這時發現，一切都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