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島孤魂
手機:M版 分類:奇幻小說 編輯:得得9
吳大勤
我正沉睡於午夜的靜默中,床邊的電話催命般吵醒我的酣夢。
接起話筒,便是一陣撕裂般滴血的聲音,“我以為真正的天涯浪跡,我的心才能燦爛寧靜,輾轉索求,我無以棲居,那次你救我於懸崖,這次我停下心靈遠旅,死於異域……”聲音孱弱凄涼,斷斷續續,最後驟然而止。良久,另一個聲音出現。“姜熙這次割脈自殺,我們發現時她已危在旦夕,一切搶救無益……她已停止呼吸了!”我一陣驚悸,着實吃驚。
姜熙是真的死了,生命輕盈,一顆星星的微笑墜落了。我並不知她去了大西洋美利堅的三藩市,三年了,有朋友說她在天山服毒自殺,有人說她在海子卧軌的山海關重蹈短命詩人卧軌而死。我一直沒有她真實的消息,當我睡意里聽到她的聲音時,成了她潔身生命的最後遺言。她床前流滿了血,象孩子般,靜靜地躺在床上,哀愁而高傲。手握話筒,我感到大地的悸動,彼岸的聲音飛沙肆虐。
多年以前在北京認識她,當時我在師大學習,她是大四英語系的學生。一個冬夜騎着單車如風般馳過我們的宿舍,把我撞了個仰面朝天,衣服撕爛流出了血。她說送我去醫院,我說傷疤是獎給男人的勳章,不用了。她搓手歉意,然後找了塊布為我包紮傷口。我笑笑說,陪我宵夜,面對我一臉傻氣,她並沒有拒絕。我們便去了學校里熱火朝天的食市。姜熙太原人,有些酒量,但我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女孩,竟如此哀愁,她舉杯:“飲人生悲哀,杯中找尋疲憊的生命,發表絕望的致辭。”一個未涉社會而如此失落絕望的天之驕子,當時象不解的迷霧般誘惑圍繞我。
後來多次接觸,知道她的成績特好,卻不喜合群。平時要不就是躺在床上看書,要不就騎着單車滿街放飛。她青春勃發的生命,聰明孤傲,內心善良,純潔。她出身於文藝之家,曾組織班級的文藝演出,做過家教,大一時是學校的活躍分子,到後來她徹底地頹廢了,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變得不羈而孤獨。卻着狂地讀書寫作。從她的詩文里,我知道她是個追求生活高質量心靈純潔絕不與污濁同流的人。上大學前的幻想和生活中的打擊使她失意。她曾經為地方公司搞過策劃寫過文稿,也做過家教,期間不同程度地接觸了社會,用她的話是看到了官紈的醜陋和社會的黑暗,因而對人類庸眾有一種嘔心的絕望。“躺在床上看書是純潔的,寫詩作文是崇高的,世界變得愈來愈破碎。生活在世界上如同棲居於荒島中,蛇蠍猛獸隨時會侵吞我們的生命,我們隨時會沉沒於黑海惡浪中,人類面臨的只有悲劇的結局。”她表示了只有自我毀滅才能自救。這份悲劇的絕望着實令人恐懼,其心靈破碎化的強烈已見自殺意識的端倪。
學校是十二點鐘后關燈的,她總是打起手電筒讀書,有時夜深了還騎車狂跑在街上。她性格愈來愈孤僻,有一次居然跑到秦皇島北戴河欲沉海自殺,我和幾個朋友得訊趕去才把她留住。由於她誇張美化生活,把生活想象成伊甸園,因而無限膨脹生活的挫折和不如意,脾氣尖銳而偏激。她常常徹夜不眠和數日不食,以抗拒堅硬如石的現實和對世態世象的憤然。自以為被黑暗和悲痛裹挾的姜熙是絕對不相信人類是光明的。因而也根本聽不進“活着真好”和“幸福在心間”的話,對世界絕對美好的幻象和狂迷使她在生活中陷入無以自拔的境地。畢業后,她自願到鄉村的一間中學,她單純地想象只有農村才可找到她夢幻中飛翔翩翩的聖潔世界。自小就被父母呵護有加的城市姑娘,又怎知貧瘠的鄉間生活的艱苦,她操縱並導演這一可悲前景,自己也遁入了更深的悲劇之中。
她是指着校長的鼻子狠狠一頓罵,翌日便一輛單車,一身行囊,毫無目的地瀟洒浪跡。我曾收到她一封信,表示了對人世的無奈和流浪艱難的困惑。但表示要流浪下去,那一天找個地方一死了事。信中錄有她的好友王崎的詩句:‘‘我嚮往是一陣急驟的暴雨/打在所有表情呆板的屋頂/流向所有殘破僵硬的房檐/流向掛在檐角遲疑的水滴/我嚮往水流衝出屋頂時飛進的剎那/開放了世界上最純潔的花朵/以最純潔的微笑向最純潔的本性致意”。此時的姜熙嚮往生活純美本性還是可見的。我想,生活那有絕對的純潔美麗,正是這種唯美的理想主義逼迫她無以棲居。
那封信后,便了無她的消息。倒是幾次聽到過她的死訊。我常常想起她可憐兮兮而又孤傲的神態,十分為她可惜。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是要適應這個世界的,那能總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
我不知她何時去了美國,更沒有想到她臨死前會給我來電。生長她的土地寒冷空虛,大西洋的月亮更清凄殘缺。姜熙死時二十八歲,她生命被世界吞噬是其性格使然。死,不是輝煌光輝的事情,但也沒有什麼可怕。姜熙的青春是象罌粟花一樣美麗燦爛過的,對於她的死,我很傷心難過。象好鬥的普希金英年比武中槍斃命一樣,有自殺情結的姜熙的死倒是顯得正常了。
姜熙把美好的世界看成蒼涼的荒島,苛求人類的潔凈,蒼涼的荒島無以承載她孤獨不染的靈魂。
死了,一切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