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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西餐的農民工

手機:M版  分類:戲說人生  編輯:小景

  農婦冬菊汗流浹背地擠出長途車站,拽著兒子左拐右彎,直轉到太陽落山,才找到老公打工的建築工地。“大爺您老好。這裡蓋的是藍天大廈吧?跟您打聽個人……”冬菊從懷裡掏出只舊信封,恭恭敬敬地向看守工地的大伯打聽老公阿憨的住處。卻不料對方的回答讓冬菊傻了眼。“什麼,您說這批人早走了?那您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還有、還有他們的工錢……”冬菊不知所措,連連追問。

  阿憨這次來南方打工,是帶着全村八個壯丁一起走的,誰知出門半年音信全無。指望親人捎錢回來維持生計的鄉鄰們,隔三岔五地去冬菊家打探“軍情”。冬菊避無可避,煩不勝煩,只得帶著兒子進城尋夫。

  “這半年,不是婆婆摔傷、就是兒子得病,家裡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大爺我……”冬菊提起婆婆傷,兒子病,禁不住紅了眼圈。看守工地的大伯也是外來打工的,見冬菊帶着個瘦弱的孩子,千里迢迢進城尋夫,十分不忍,忙把娘兒倆讓進了屋。

  冬菊從大伯口中得知,十天前這批民工曾來找管事的要過工錢,糾纏了好一會,後來聽說結清了工資才走的,到底去了哪裡大伯也不知道。不過,大伯告訴冬菊,這批民工的工錢肯定是領走了,因為每次來要工錢,都在後面的工棚里過夜的,這次工錢一到手就把鋪蓋也帶走了。

  冬菊原以為找到工地就找到了老公,誰知阿憨留給她的唯一線索也斷了。半年多沒捎錢回家的爺兒們,拿了工錢會去哪裡?難道在城裡又找到了活干?可不管咋忙,也該先捎點錢回家呀!冬菊百思不解,愣在那裡。見冬菊母子尋親未遇,無處安身,大伯破例讓冬菊帶着孩子,在阿憨他們原先住過的工棚里安頓下來。

  為找老公阿憨,冬菊拖著兒子東奔西跑,每日里餓得飢腸轆轆,累得腰酸背疼。三天過去了,仍沒有阿憨一干人的下落。而冬菊兜里只剩下了回程的路費,為了盡量多一點尋找老公的時間,冬菊決定晚上不回工棚了。她咬咬牙收拾了簡單的行裝,拉著兒子栓寶,拜別了好心的門衛大伯。

  “干、乾杯!那紅紅、綠、綠的,什,什麼玩意兒?不,不管。咱、咱放開肚子吃!放開喉嚨喝。哈哈,喝……” 放棄了遮風避雨的工棚,冬菊只好摟著兒子在屋檐下過夜。她朦朦朧朧中剛合上眼,就被一陣凌亂的腳步驚醒了。循聲望去不覺傻了,走在這支踉踉蹌蹌,衣衫不整隊伍最前面的,正是她千里奔波,尋覓不得的老公阿憨。

  “阿憨!你領着他們胡喝海喝,你們,你們的工錢呢?……”冬菊做夢也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老公,會是這樣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想想望眼欲穿的鄉親們,望望蜷縮在人家屋檐下的兒子,心裡真是百感交集。她“蹭——”地竄上前去,攔住了一干人的去路。

  “你是誰呀?你管我要工錢?哈哈,工錢,工錢在這、這裡。”阿憨酒興正濃,竟連老婆也沒認出來,聽到提起工錢,斜了一眼冬菊,打個飽嗝,拍拍自己的肚子。“什麼?你,你把半年的工錢都吃進肚子了!……”聞言,冬菊目瞪口呆。

  面對喝得醉醺醺的老公,冬菊傷心至極,揚手就是一巴掌!

  “媽,您別打,他、他是俺爸……”被爭執聲驚醒的栓寶,揉揉眼認出了父親,兔子似的躥了上去。“栓寶?你,你是冬菊!你們怎麼來了?我、我……”不知是兒子的這聲爸,還是冬菊扇的這一巴掌,暈暈乎乎的阿憨這才清醒過來。

  聽兒子呼爹喚媽,冬菊心疼欲裂。想想為了尋找阿憨,九歲的兒子跟着她也是吃盡了苦頭,心裡更是對老公恨得牙痒痒。“好,你愛喝酒,你就待在城裡喝個夠。我,我要和你離婚!走,寶兒跟媽回家!”冬菊拽過兒子轉身就走。

  “嬸子,您別走,您、您也別怪俺叔,俺們是把工錢都吃進了肚子,可,可是……”跟隨阿憨進城的王小強,趕上幾步拽住冬菊不放。阿憨見老婆氣沖沖撒手而去,愣在那裡不知所措。王小強的挺身而出,讓他猛然省悟:“對,對、對。俺沒用,你怪俺,可俺冤,俺比竇娥還冤……”冬菊脫身不得,見老公的神態似乎真有難言之隱,只得壓下滿腔怨憤,等老公給她個說法。

  “媽,水,我要喝水。”冬菊被眾人連勸帶拽地,請到了阿憨他們的落腳點。正欲聽阿憨老實交代這半年工資的去處,突然,靠在床頭打瞌睡的兒子,迷迷糊糊中一聲急一聲地要水喝。冬菊奔到床邊一看,小寶渾身火燙,嘴唇發紫,這才知道小寶發起了高燒。冬菊見兒子病勢來得兇猛,嚇得魂飛魄散。“寶兒,你怎麼了?你別嚇唬媽!快,快去醫院啊……”冬菊抱起兒子發瘋似的衝出門去。

  半個小時后,栓寶躺在了市一醫院的急診室里。“你們怎麼現在才送來?這孩子得馬上住院。呶,這是住院單,去那邊辦理住院手續。”值班的方醫生“刷刷——”兩筆開出了住院單。“臨床診斷:急性支氣管感染併發哮喘。預交入院費1000元”。一錢逼死英雄漢!阿憨的兜里只有3元2毛錢,從女醫生手裡接過住院單,急得跺腳捶胸。

  “叔、嬸,俺寶兄弟一定得救!住院單拿來,俺去……”王小強毛遂自薦,從阿憨手裡奪過住院單轉身就走。女醫生倒也是醫者父母心,見家屬去辦理住院手續了,便吩咐護士給病人按住院常規處理。見兒子掛上鹽水用上藥,阿憨夫妻才鬆了口氣。

  “咦,你都沒錢,小強他,他哪來這麼多錢……”冬菊直至兒子安頓下來,才想起自告奮勇去交住院費的王小強。冬菊知道小強是老公帶進城的,要技術沒技術,要門路沒門路,不管怎麼說賺錢也不會比阿憨多,怎麼會老公兜里摸不出十元錢,第一次進城的小強反倒能交住院費?這其中難道會有什麼蹊蹺?冬菊滿目疑惑,瞪得阿憨渾身發毛。

  “騙子!你們不是說交了住院費的,錢呢?你們拿什麼錢交的?哼,告訴你們,已經打110了,警察馬上就到……”阿憨正欲出門,護士小胖怒氣沖沖奔了進來,她瞪了眼冬菊夫婦,手腳麻利地把那幾瓶續掛的鹽水撤了下來。冬菊夫婦不知所云,但聽到“警察”兩字,不由得渾身一震。看來小強真的惹禍了,阿憨跌跌撞撞衝出了住院部。

  見到被醫院保安揪住不放的王小強,阿憨又急又氣。連連追問這筆不義之財的來路。“啪……”不等王小強回答,收費處的那個年輕女子,繃著臉把一隻舊信封扔到了阿憨面前。阿憨怔在了那裡,他認得這信封,也知道這信封里裝的是什麼。

  原來,阿憨打工的藍天大廈早已結頂了。除了平日預支的伙食費外,每月尚有200來元的節餘。阿憨他們多次要錢無果,十天前承包商終於答應結清工錢。聞訊,眾人歡呼雀躍,誰知發到手的卻是每人十張,票額200元的福臨門西餐店的貴賓卡。阿憨蒙了,自然不肯接受。可管事的說,西餐店用貴賓卡抵裝修費結清了賬,現在這卡就是工資,他們和民工也兩清了。

  無奈之下,阿憨領着弟兄們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福臨門西餐店,苦苦哀求讓他們兌換現金,甚至咬咬牙提出用1200元貴賓卡換1000元現錢。沒想到西餐店不同意不說,還規定他們每次消費不少於200元,進餐時間每周一晚上。西餐店老闆的算盤打得不錯,周一進餐正好把在周日狂歡中留下的剩酒殘羹消耗掉。可七天才有一個周一,他們只得把吃剩下來的貴賓卡,裝在信封里交由小強保管……

  阿憨怎麼也沒想到,比他還憨、還倔的小強會把吃西餐的貴賓卡,當作住院費來交。可王小強這麼做是事出無奈,是為了救自己奄奄一息的兒子啊。還沒等阿憨想出應對的辦法,只聽得警笛長鳴,110急馳而來。

  “誰在這裡鬧事?是你用西餐店的卡強行繳費?走,跟我們走一趟……”在醫院收費處的指證下,警方正確無誤地抓住了王小強的手臂。

  “同志,這卡就是錢,不、不、不,這卡只能、只能吃西餐……別抓他,我、我跟你們走……”年輕氣盛的王小強不肯就範,而阿憨本來就不善言談,情急之下更是語無倫次。

  “城裡人把卡當鈔票發,俺為什麼就不能拿它當鈔票用?俺不服,就是抓俺蹲大牢俺也不服……”王小強見阿憨助他脫身不成,反把自己也搭了進來,更是急紅了眼。小強雖有幾分蠻力,但警方畢竟訓練有素,沒幾個回合,便再也動彈不得。

  “老天!求你說句公道話,俺們不是騙子,不是騙子啊!”眼見兩人就要被推上警車,突然,“撲通”一聲,披頭散髮的冬菊,抱著兒子栓寶跪在了警車前哭訴起來。

  最先作出反應的還是帶隊的張警官。“什麼?你說這西餐卡就是工資,是、是半年……”張警官當年知青插隊時,曾在西安農村待過好幾年,對冬菊的陝西方言並不陌生。

  既然事出有因,阿憨自然被放了。但在醫院肇事的王小強,還得跟他們回去說說清楚。

  王小強被警車帶走了,冬菊夫婦面面相覷,無計可施。只得抱着栓寶先回病房。“啊,這、這是咱的東西,咋、咋會放這裡了?……”冬菊跨進住院樓,便一眼瞧見了撂在走廊長椅上的是兒子的衣物。推開病房門一看,栓寶的輸液架、床單、棉被撤得乾乾淨淨。冬菊夫婦傻了、呆了。

  “喂,你們的東西全在這裡了,自己保管……”冬菊一頭撞進值班室,剛接班的小護士告訴她,未辦住院手續不能佔用床位,是醫院明文規定的,她也是照章辦事。唉,真是屋漏又逢連夜雨。幾番折騰,栓寶這會兒咳得更劇烈了。冬菊不知所措,放聲大哭。冬菊的悲號,驚動了整座住院樓。二十分鐘后,接到熱心觀眾電話報料的新聞媒體趕到了醫院。

  媒體的力量真是強大。次日,春江晨報社會新聞版,報道了這起外來民工和醫院衝突事件的始末。報道上農婦噙在眼角的淚,和她懷中那個黑瘦、衰弱的病孩照片,讓人們動了惻隱之心。

  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栓寶在好心人的援助下,終於轉危為安。一周后,栓寶病癒出院了。冬菊拒絕了老公阿憨送她回鄉的提議,抱著兒子走進了律師事務所,她要請求法律援助。她要為所有蒙受不公正待遇的打工仔們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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