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開堡山村

　　堡山村很窮，有史以來沒出過一個大學生。可今年卻一炮打響，村東頭張大爺的兒子，考上了清華大學。張大爺結婚晚，老來得子。如今一大把年紀了，兒子剛考上大學。這事在全縣都引起了轟動，要知道，這麼多年來，縣一中還從沒有人考上過清華北大呢。為此，縣裡、鎮里還給張大爺發了獎金，還是縣長親自把錢交到張大爺手裡的。

　　這回，張大爺可算是露大臉了，說話做事就變得氣粗起來。誰要是敢反駁他，他眼睛一瞪，說：“你有本事你也叫你兒子考清華北大去啊。”

　　張大爺這話一出，人們都低下了頭，哪還有什麼話說。

　　張大爺在村裡越來越霸道，總愛拿那句話來奚落鄉親們。人們雖然都對他窩着一肚子的氣，卻只能打落牙往肚裡吞。有些人受了張大爺的氣，回到家后就拿兒女出氣，怪兒女不爭氣。

　　那天，鄰居青嫂家的大水牛打圈出來，吃了張大爺家幾棵白菜。張大爺一見，拿上竹鞭子，把青嫂家的牛打得遍體都是傷，一邊打還一邊破口大罵青嫂。

　　看着自家牛被打成那樣，青嫂心痛死了，抱着牛頭哭了起來。青嫂一邊哭一邊給張大爺賠着不是。青嫂說：“我家牛吃了你家菜，我賠你就是了，你用不着把它打成這樣吧，它只是畜生，它又不知那是你家的地。”

　　青嫂這話，可把張大爺氣得鼻子都歪了，這不等於變相地罵他連畜生都不如嗎？張大爺一邊奚落青嫂生了個不中用的兒子，一邊把牛關進了自家圈裡，非得讓青嫂按原樣賠他的菜，才能把牛還她。

　　鄉親們實在看不下去了，找來了村長。任大夥好說歹說，張大爺就像吃了秤砣鐵了心。突然，青嫂“撲通”跪在張大爺跟前，眼淚奪眶而出。青嫂哽咽着說，希望張大爺看在死去的老公份上，放她一馬。張大爺這才答應把牛還給青嫂，可青嫂得賠他二百塊錢。

　　人們沒想到張大爺竟然獅子大開口，幾棵菜竟要人家賠二百塊，都紛紛替青嫂抱不平。可張大爺卻不管這些，他指着人們說：“你們看不慣是不是，那讓你們的兒子也去考大學啊。”這話一出，人們又都啞口無言了，一個個灰溜溜地走了。

　　青嫂跑到丈夫墳頭上哭了整整一個下午，越哭越傷心。她想起丈夫在的時候，沒少幫過張大爺家的忙，犁田打秧，哪樣活路沒幫張大爺做過，可現在，張大爺卻這樣對她一個婦道人家。

　　第二天，青嫂一狠心，含淚賣掉了那頭大水牛。

　　青嫂回到家，想起了不爭氣的兒子虎子。虎子和張大爺的兒子一般大，同一年考進了縣一中。可進一中后，虎子不學好，跟一幫社會上的混混在一起，四處惹是生非，打架鬥毆，高三那學期，被學校開除了。他乾脆就留在縣城，還加入了幫派。

　　青嫂正想着呢，虎子突然站在了她面前。青嫂悲從中來，把受張大爺氣的事說了出來。

　　虎子猛地抓起菜刀，就往張大爺家衝去。聽說虎子在縣城裡砍過人，很厲害，青嫂巴不得虎子替她出口惡氣。

　　張大爺正在院子里乘涼，見虎子提着菜刀進來，好像早有準備似的，一個箭步衝過去，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虎子，奪下他手中的菜刀。張大爺把虎子踩在地上，說：“兔崽子，大爺當年可是武警兵，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爹的份上，大爺今天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虎子爬起來，惡狠狠地說：“老東西，你等着。”就逃了出去。看着虎子的背影，張大爺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虎子從縣城裡請來了十幾個人，一個個都文着身，提着木棒。一群人直奔張大爺家。虎子指着張大爺，對走在前面的那個人說：“大哥，就是這個老東西，你可得替小弟出口氣。”

　　虎子的話還沒說完，張大爺早已衝上來，一個掃堂腿過去，虎子的“大哥”哎喲一聲，早已跌了個狗吃屎。張大爺一腳踏在他身上，說：“狗東西，敢在大爺面前撒野，今天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連你老子都不認得了。”

　　張大爺腳上一用力，“大哥”痛得大叔大爺地叫着直求饒。其他那些人沒想到張大爺這麼厲害，嚇得呼啦一下跑了個精光。張大爺看着獃獃地站着的虎子，說：“怎麼，這就是你請來的兄弟，這就是你說的義氣？你就混出這點名堂？有本事也考大學去啊。”

　　那天，虎子沒有跟他的“大哥”一塊兒走，他在他爹墳前跪了一整天。第二天，虎子背着一個包包，就離開了村子。人們看見，虎子上車的時候，還抱着青嫂哭了一場。

　　虎子這一走，就再沒回過村，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問青嫂，她也不說。

　　這件事過後，張大爺更是變本加厲起來，有事沒事總要找點青嫂的麻煩。就拿村裡修公路的事來說吧，鄉親們想到青嫂家較困難，本不打算佔用她家的責任田，可張大爺卻堅持要從青嫂家田裡過。張大爺說，如果聽他的，他能從縣長那兒要到兩萬塊錢，那麼，各家就可以少出點。大家都說，要是他真能要到錢，就依他說的。

　　幾天後，張大爺去了趟縣城，回來后神氣活現地把兩萬塊錢交到了村主任手裡。這下大家都沒話說了，好的是，修公路雖佔了青嫂家的地，但青嫂也得到了五千多塊錢的補助。

　　公路修好后，大家對張大爺的看法稍稍有了些改變，畢竟這條路他是出力最大的。張大爺呢，也好像沒以前那樣囂張了。

　　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年多，有一天，虎子突然回村了，還帶回了一個轟動全村的消息，他考上大學了。人們這才知道，這一年多來，虎子躲在縣城讀書呢。

　　人們都在想，虎子這回考上了大學，總算替青嫂爭了口氣，張大爺以後再不敢找青嫂麻煩了吧。就連青嫂自己也這麼想，看你張老頭這回還神氣不，不是只有你兒子才能考上大學。

　　可人們萬萬沒有想到，虎子回家后，趁村裡開會時，當著大家的面，“撲通”一聲給張大爺跪下了。大傢伙這下可傻眼了，都以為虎子吃錯了葯。

　　虎子看了看在座的鄉親，哽咽着說：“要不是張大爺，我不會走回頭路。我本來不能回學校的，是他悄悄找到了我們老師，替我求情，老師才收下我的。老師告訴我這事後，我才知道，他是故意找我媽的麻煩，是想逼我走上正路啊。那天他嚇走了我帶來的人，我才發現，那些人並不像我想象中那麼威風，我才能一下子醒悟過來，咱農村娃，只有讀書才是條出路。”

　　會場里頓時安靜下來，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張大爺。張大爺反而有些不自在起來，他伸手扶起虎子，咳了咳說：“虎子爸臨死時要我照顧他母子，可眼看着虎子學壞，我別無他法，只得想出這麼個主意，和自己賭一次，看能不能把虎子拉回正道，要是我賭輸了，我也就對不起他爸，這輩子就只得挨大家罵了。”

　　聽完張大爺的話，大家這才明白，他那樣做，是為了刺激虎子的自尊心，也想讓他親眼看看，他交的那些朋友，在生死關頭會是什麼樣子。大家也都恍然大悟過來，張大爺為什麼一定要讓公路從青嫂家地里過，因為賣地的那筆錢，正好可以做虎子的學費啊。

　　張大爺最後嘆了口氣說：“我也想藉此刺激一下大家，重視一下孩子讀書的事，別再像以前那樣，娃連初中都沒畢業，就放出去打工，那不是害他們以後跟我們這輩人一樣嗎？”

　　人們一個個紅着臉，都低下了頭。

　　青嫂沒想到自己心裡頭恨了這麼久的人，卻原來一直在為她着想，她心裡一熱，也跪了下去。張大爺趕緊扶起青嫂，從兜里摸出兩百塊錢，說：“這錢該還你了，只是沒想到你一氣之下，會把牛也給賣了，以後翻地就用我家那頭吧。”

　　青嫂拽着張大爺的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滴到了兩百塊錢上。

　　不久后，村長從鎮上得到一個消息，他們村那條路，縣裡根本沒有給過錢。也就是說，那兩萬塊錢，根本就是張大爺自己出的。人們這才想起，他兒子考上大學那會兒，不是剛好得了兩萬塊錢的獎金嗎？

　　現在，堡山村成了縣裡有名的“大學村”，每年都要出幾個大學生，他們都說，他們是張大爺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