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氣燒雞

　　老漢寧糊塗聽說大徒弟做生意壓倒了倆師弟，他一夜裡抽掉兩包煙，直想到天亮，也沒想出個頭緒來，他一直不相信，難道是他石老大巴結上了什麼政府要員幫着招攬主顧，否則，憑着他那三腳貓手藝，怎麼可能蓋過老二老三？

　　寧糊塗經營的東邊子燒雞店，已經有百多年的歷史，他熏出的燒雞色濃味香，據消費者說，吃了可以讓人上癮，在東北三省稱得上名牌。他晚年花費了大量心血，準備把東邊子的精華全部傳授給三個徒弟。

　　仨徒弟中，寧糊塗最看重的是三徒弟趙家全，這小子尊敬師傅，又刻苦好學，做出的燒雞跟師傅的放在一塊兒，連師傅寧糊塗都嘗不出哪是他自己做的了，絕對正宗。寧糊塗心中暗想，這寧家的真傳就全靠他弘揚光大了；二徒弟是郭大寶，這小子在學藝方面比不上趙家全勤奮，然而，他極有創新意識，常常嘗試着把師傅的配方做一些調整，把寧家的燒雞加工出一些別的風味來，寧糊塗表面訓斥他，心裡還是很欣慰的。憑藉老二這方面的實力，如果能在恪守東邊子燒雞的主要加工原則的基礎上不斷創新，這老二也能有所發展；最讓他不放心的是老大石能歌，聽聽，他給自己改了這麼個怪名字，就不會是一個安分貨。如不是看在他本人投師時那頭磕得讓他不好推辭，他當初就不想收留他。入了師，這小子邊學藝，邊動些沒用的彎彎腸子，比方說，他空想怎麼樣才能投放最小的資本而獲取最大的利益什麼的，老漢頂煩的就是投機，他沒好氣地拿話噎老大：“那還不容易，你就把空氣變成燒雞，那才是無本萬利。”這小子挨了挖苦卻嬉皮笑臉說：“師傅這話錯了。空氣變燒雞不算極限，如果能把廢氣變成錢，那才是真正的高手。”石老大嘴上不老實，手藝卻也算過得去。

　　出徒那天，老漢把三個徒弟叫到面前，先囑咐，你們今後要各立門戶了，雖然免不了競爭，但關鍵時候切不可忘記兄弟情分，要互相照應，千萬不能讓外人看笑話。說完，考慮到老大石能歌論手藝畢竟差他倆師弟一截，便又對老大說，你最好是到外地發展。可哪知道老大不領情：“師傅又錯了，咱寧家手藝只在東邊市算正宗，我不先在當地打拚出門面來，絕對不能離開。”你看這小子，好心當成驢肝肺，寧老漢只好聽之任之了。

　　仨徒弟離開師傅，不約而同地在東邊市區最大的桂林街貿易市場熟食區，租下了各自的攤位，聽說搞得熱火朝天，真是各顯其能呀。老漢暗暗捏着一把汗，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何況三條大蟲！

　　一年下來，出乎老漢意料的是，老三雖然賺了錢，卻只有能力把玻璃罩和操作台等起碼設施做了一番改造，老二卻擴大了規模，聽說要再增加倆攤位；更加令他不解的是，他平時最放心不下的老大石能歌，不但擴大了攤位，聽說還要在市區另一處建立連鎖分店！

　　按說依靠過硬的手藝和正宗的品味兒，那個拔了利潤頭籌的應當非趙家全莫屬，怎麼可能慘敗到第三名的程度？

　　老漢說死也不相信。他想起自己有個好朋友，化妝技術很高，就去求他把自己裝扮一番，悄悄來到貿易市場。隔老遠一看，可不是嘛，仨攤位頂數老三的冷清，頂數老大的熱鬧！真他娘的出鬼了！

　　寧糊塗先來到老三趙家全的攤位前，往跟前一站，趙家全哪裡認得出，嘴裡熱情地攬生意：“老爺子，嘗嘗寧家正宗品牌燒雞，如果不正宗就把我攤子砸了。”老漢操故鄉方言：“我看那邊也有同樣的貨，據說賣得比你火。”

　　“啥？”老三自信地搖頭，“他倆是我師兄不假，可是，消費者貨比三家，自然明白。連我師傅都肯定我的手藝，絕對假一補十，您買了沒錯。”

　　三徒弟說得不無道理，做手藝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玩不得半點虛假。可當師傅的還是不明白，小三兒到底錯在哪裡？

　　他又去了老二的攤位，郭大寶正忙活得一臉油光：“老爺子哎，嘗嘗正宗東邊子燒雞，我是寧糊塗親傳弟子，咱先嘗后買，假了不要錢。”他舉起一隻燒雞，亮開肚膛給老漢看：“絕對的正宗，去了油的……”這一瞅，寧糊塗的汗唰地就出來了，老二制勝的法寶在這兒。原來，老漢看到的那隻燒雞肚膛是空的，而他們東邊子燒雞歷來都是把下貨塞到雞肚子里烘烤一併賣給顧客，不是他誇張地舉給老漢看，老漢回家只顧得品嘗味道，竟然沒發現這肚膛里的差異！郭大寶把下貨掏出去，每隻同樣大的燒雞就可以少花兩三元錢，難怪他的貨比老三銷得快。那麼他的下貨幹什麼去了？老漢一細瞅，徹底服了：這郭大寶，他把雞下貨分門別類，烤制出別具特色的風味熟食，價格比燒雞更貴，他這一分類，不但獲取了顧客的好評，還多賺了錢！

　　糊塗老漢一路嘆息，又來到老大石能歌的攤位前，腳跟還沒站定，就聽石能歌沖他說道：“來啦，您老人家？”老漢暗叫不好，這小子真是神了，我化裝成這樣子他居然能認得出？可為什麼連聲“師傅”都不叫？只聽石能歌賠着笑：“怎麼樣？老人家不愧是美食家，見過大世面的，嘗出品味，就是回頭客，這叫貴人買品牌，傻子聽價格。老人家，來只大的，還是小的？”一席話讓老漢頓時省悟過來，好小子，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他這一番套近乎的話不但給了顧客以親切感，讓顧客感覺到他錯把自己當熟人，那就有了不受騙的安全感，還極大地滿足了顧客的虛榮心，到了這地步，你想一跺腳走開？難。老漢用老家的方言問：“怎麼個價呀？”“還那個價，咱這價格一般衝擊是不帶漲的。”老大說著，戴上塑料手套，從一隻做樣品的燒雞上撕下一片肉來，舉到老漢面前：“我怎麼敢當著行家玩小聰明，嘗嘗，跟從前的如有一點改變，我這全部燒雞送您，只當買教訓啦。”

　　好傢夥！寧老漢不由心頭一熱，這小子花花腸子真多，我本不想買，讓他一番奉承話給套牢了。細看，他不但把下貨掏出來另外處理了，還分別標上“東邊子葯膳系列”，這小子心眼真叫多，他將雞的心、肝、腎等分開，用東邊子風味熏烤，還佐以一些補藥，在招牌上抄了一些《本草綱目》關於這些雞器官的藥用價值……這樣做不但贏得了顧客，還豐富了品種……老漢掏出錢來，說：“給我來一隻不大不小的。”

　　一聲“好哩”，石能歌挑出一隻燒雞放進電子秤上，秤上顯示：十八元五角。他邊打包，邊說著順口溜：“回頭客，得優惠，五角補助坐車費。”收了十八元，與此同時，他還遞給老漢一個紅包：“有財路，大家發，您發我發笑哈哈。”誇得老漢心頭暖洋洋的，到一邊打開，見包里裹着兩元錢，包上印着石能歌的手機號，還注有小字：八小時外送貨上門，隨叫隨送；婚喪壽宴需要，提前一天通知，本店付給打車費用。

　　寧糊塗這才恍然大悟：石能歌算是摸透了顧客的心理了，兩元錢雖然不多，可誰個買東西不願圖點實惠呢？他又試探着問石能歌：“年輕人，我若是住得遠，你也送？那不虧本嗎？”

　　“虧什麼本？我這一方面是擴大了知名度，招來回頭客，另一方面，我騎自己的摩托車，晚上送貨不交管理費、攤位費，省出那點油錢綽綽有餘！”

　　第二天，寧糊塗老漢通知說是自己過生日，把仨徒弟都召了來，他把打探貿易商場的經過說了一遍，感嘆地說：“我光知道教你們死學本事，看來，這做生意得與時俱進，你們都得跟老大學學招數，光死啃什麼名牌效益是有限的！”老漢建議仨徒弟合資辦一個大型燒雞加工廠，品名就叫“東邊子和氣燒雞”，他說，不能忘記了石能歌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