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飯碗

　　大學一年級放暑假，呂進就想留在城裡打工。他家在農村，經濟情況不太好，想趁暑假掙點學費。他是建築專業一年級學生，又只打兩個月零工，自然不好找工作。他有個表哥在一家工地上做事，呂進就想去工地打點零工。

　　當表哥把他帶到包工頭黃魁的面前，黃魁哈哈一笑，拍着呂進的肩膀說：“真有你的，我們那窮縣也能出你這種人才，大學生，可是稀罕貨色，怎麼也不能賤待你，工地上的活危險，你就跟老賀干吧。”老賀是炊事員，管黃魁手下四十多人的伙食。

　　每天天不亮，老賀就叫醒呂進，兩個人去買菜。買了菜，回到工地，把飯菜做好，然後叫醒上早班的人，起來吃早飯，趕在八點上工地換班。

　　夏天天氣熱，去工地送水和綠豆湯時，呂進就愛在工地上轉轉，帶着一個小本子，一邊看一邊記，看別人是怎麼設計房屋的，工人們是怎麼建造房屋的。

　　黃魁這班人馬屬於“天利”建築公司，只負責建造，等工作完成，他們又馬不停蹄地來到另一個建築工地建造廠房。這家廠房是當地政府和一家外資企業合資的“硬件”，工期很緊，所有的工程必須在兩個月內完工，要不然外商就會撤資，和其他地方合作。

　　開工第一天，呂進見到黃魁的老闆，“天利”建築公司的經理胡仁學，他來到黃魁的工地，拿了張圖紙，遞給黃魁，說工期緊，廠房的四面牆由四個班建築，讓黃魁負責北面牆體的施工，越快越好。黃魁面有難色，對胡仁學說：“時間這麼緊，我怕有難度，四個月還差不多。”胡仁學說：“你們必須加班加點干，能在這段時間完成任務，我就加倍給你們開工資，如果完不成，別怪我按協議扣你們的工錢。”說完，就鑽進他的小汽車走了。

　　黃魁搖了搖頭，對手下的工人說：“你們聽見胡老闆的話了，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把三班倒改為兩班倒，增加工地上班的人數，你們有什麼意見嗎？”工人們見加了工資，便說沒有意見。

　　工地上真的很忙，呂進每天中午送飯時，就見那些工人一個個累得直不起腰，被太陽曬得蛻了皮。飯剛吃完，就聽見幾個帶紅袖標的人在旁邊催促：“快，快乾活。”呂進問表哥：“這些是什麼人？”表哥說：“這些是老闆胡仁學請的一些監理，說白了就是監工，怕我們偷懶，專門監視我們的。”

　　過了半個月，第一層建好了，按規定，第一層建好后，必須停下來，讓打下的基礎落實。工人們想，這可要休息幾天了，早上就多睡了一會兒。但不久，胡仁學就開着他的小轎車來，對黃魁說：“你他媽的不想幹了？人為什麼不上工地？”黃魁說要等兩天時間，讓第一層基礎落實，防止出現意外。胡仁學說：“那三面牆的進度都比你們快，難道都停下來等你們？工期緊，馬上給我吃早飯，吃了就上工地。”黃魁沒有辦法，只好讓呂進把工人們叫起來吃早飯。

　　大家正吃着早飯，突然聽見“咣當”一聲，大家心裡一揪，把目光全投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只見呂進不好意思地沖大家笑了笑說：“對不起，一不留神，打碎了一個碗。”

　　黃魁面露怒色，衝著呂進罵道：“他媽的，你這不是火上澆油，亂上添亂嗎？”

　　呂進不明不白地被黃魁罵了一頓，心裡不舒服，對黃魁說：“不就打碎一隻碗嗎？我賠就是了。”

　　黃魁說：“賠你奶奶的。”罵完，就衝出了工棚。

　　呂進委屈得流出了眼淚，老賀把他拉到一邊，對他說：“不要哭，老黃心裡煩，誰讓你犯了大家的忌諱。”原來，工人們都是家裡的頂樑柱，最怕自己有意外，自己要是傷條腿或者死了，就意味着整個家庭將陷入貧窮甚至解體，所以打工仔們非常迷信。長期以來，就形成了一個規矩，早上打碎碗或是斷了筷子，就意味着“丟了吃飯的傢伙”，是個不吉利的信號。老賀說：“今天的事，你知道，老闆催得緊，老黃心裡難受，你偏偏又打碎了碗，唉，大家都不容易。”

　　過了半個小時，黃魁回來，對大家說：“我剛才和胡老闆交涉了一下，今天，大家就休息一天，明天，大家多努力。”黃魁對呂進說：“今天我不該罵你，以後做事，小心點。”呂進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呂進給大家拿碗筷時，格外小心，等大家落座，他才把碗筷用一個很大的盤子托上，小心翼翼端到座位上去。誰知，越小心越出錯，他踩到一塊丟棄的菜梗上，不光自己跌了一個大跟頭，而且將一盤碗筷摔得粉碎。這一下，不光黃魁變了臉色，就連那些工人也發了脾氣。黃魁從兜里拿出五百元錢，走到呂進的面前，對他說：“你走吧。”呂進錢也不接，轉身走了。

　　由於今天又摔了碗筷，工人們越發不敢上工地做事，睡在工棚里不出來，任黃魁左拉右勸，工人們也不動。黃魁沒辦法，只好去找胡仁學。胡仁學來到工棚，對工人們說：“你們到底干不幹，要是今天再不上工地的話，你們可記着，你們每人還有五千元工錢在我手裡，我可要按照合同，扣你們的工錢，還要你們賠償我的誤工費。”這些工人大多沒有念過多少書，不懂胡仁學說的什麼合同，在胡仁學的要挾下，只好戴上安全帽，磨磨蹭蹭地向工地走去。

　　還沒到工地，只聽見“轟隆”一聲，大家放眼望去，只見砌得最高的東牆轟然倒塌，接着南牆和西牆也和“多米諾”骨牌似的倒下，只有北牆多支撐了幾分鐘，也倒塌在地。工地上一片煙塵，什麼也看不見，到處是人的慘叫聲和呼救聲。黃魁忙跑到遠處，掏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過了好久，煙塵才散盡，一切讓人觸目驚心，剛才高大的建築，現在已經一片狼藉，變成了瓦礫，那群在工地上奮戰的工人，已經埋在廢墟中……

　　當救護基本結束，黃魁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他想去找胡仁學，卻聽說胡仁學畏罪逃跑，這次事故一共死了二十五人，還有幾十人重傷，而悲劇的起因，就是盲目追求速度，違反安全操作。

　　黃魁這才想起呂進，如果不是呂進今天早上摔碎盤子，耽擱時間，自己也將厄運難逃。他不禁懷疑呂進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黃魁讓呂進的表哥找到呂進，當面答謝他的救命之恩。

　　找到呂進，工人們感謝不已，當黃魁問呂進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時，呂進的回答卻令黃魁吃一驚。原來，呂進是學建築的，他知道水泥的硬化速度，這個工程由於冒進，在下面的水泥漿還沒有硬化，基礎沒有落實的情況下，又在上面繼續加壓，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建築物的倒塌。呂進曾經找到胡仁學，把他算出的結果告訴給胡仁學，胡仁學只追求進度，根本不聽他的話。沒有辦法，呂進只好用摔碗筷的辦法，來阻止工人上工地。

　　黃魁說：“這麼說，你早知道摔碗筷的忌諱？讓你受委屈了。”

　　呂進說：“家鄉的風俗，我怎麼會不知道？各位大哥大伯對我這麼好，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他拿出一張剪下的報紙，遞給黃魁。黃魁一看，是去年的報紙，上面寫着“房屋倒塌，死亡十五人”。

　　呂進說：“我有個哥哥，為了掙錢供我上大學，在工地上打工，結果，也因為出現類似的情況，丟了命。所以，報志願時，我報建築專業，我想把最漂亮、最安全的設計送給每個建築工人，讓他們平平安安地上班，也能平平安安地下班。”

　　黃魁聽了，忍不住灑下一行眼淚，對呂進說：“兄弟，好好念書，將來，你設計，我們給你建，建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