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嫁人讓她嫁

　　孝子孫大偉一上班就接到了娘從鄉下打來的電話,孫大偉嚇了一跳,這電話從裝上到今天,娘就僅僅用過一次,不是爹死娘嫁人的大事,娘是不會給他打電話的。上一次就是爹突發心臟病過世後娘急忙打過來的。這一回,娘不會是想嫁人了吧？張大偉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跟着一嘴巴甩在自己臉上,爹屍骨未寒呢,自己這樣菲薄娘,還是不是人啊。

　　娘在電話那邊聽見“啪”一響,嚇一跳,問孫大偉,咋地了啊,偉兒？孫大偉摸了摸臉頰,說,沒咋地,一隻蚊子！娘在那邊嘟噥了一句,城裡還沒開春就有蚊子了啊！孫大偉這才想起剛入冬呢。孫大偉不解釋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問,娘啊,找我有事？其實這話問得太多餘,沒事娘會給他打電話？三個兒子中,娘最信的就是孫大偉,爹死時娘就最先給他打的電話。孫大偉是老幺,老話咋說的,幺兒幺女心頭肉呢。

　　眼下,娘對孫大偉這個心頭肉卻吞吞吐吐起來,也,也沒什麼事,就是說說話。啊,對,說說話！孫大偉才不信娘呢,說說話她會在自己上班時打？娘說過,自己是公家人,公家的時間可不能佔用！就是爹死那時,孫大偉回去奔喪待了三天,娘就急火火把自己攆回了城。莫非，娘真有不可告人的隱私？孫大偉不敢往下想了。

　　孫大偉就很策略地問了一句,娘啊,有啥話您就直說！娘卻沒直說,娘拐彎抹角問孫大偉說,你那個朋友還在開影樓嗎？孫大偉一怔,開影樓的朋友？您是說楊威啊！開着呢。娘一聽開着呢,似乎鬆了口氣,娘在那邊說,那你明天抽空帶我去找他！孫大偉心說找楊威幹啥？剛要問呢,娘又遞過來一句話,明天,我上他那兒拍婚紗照,你記得陪我啊！

　　娘要拍婚紗照？孫大偉像中了毒的電腦,臉上一下子黑了屏,癱在了辦公室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事做子女的能怎麼說？他孫大偉可以不發表意見,可媳婦呢？媳婦那張嘴,一準會奚落他說,人老心不老,越老越發騷！

　　明天,怎麼對媳婦撒個謊,才能讓她不起疑心呢！要知道,娘就像紅燈記中鐵梅唱的,沒有大事不登門。明天一登門,就媳婦那聰明勁,還誆不出娘來的目的？老天爺啊！孫大偉似乎看見一連串的奚落正從媳婦不屑的眼神里鋪天蓋地向他們母子淹來。

　　正在愁眉不展呢,電話又響了,孫大偉不耐煩地“喂”了一聲,又有什麼事啊！他以為還是娘呢,爹死那兩天,娘變 唆了,什麼話都要重複幾遍跟他說。那邊卻很耐煩的口氣,大偉啊,人家明天要出差了！是媳婦呢,只要單位有出差任務,媳婦口氣就會變得很軟很軟的,這年頭的男人,沒幾個希望自己媳婦動不動就出差的。孫大偉也是,媳婦一出差就會很溫柔地跟大偉通氣,大偉不但不領情,還發脾氣！這一回,是瞌睡遇上枕頭,孫大偉心裡喜得不行,口氣上卻裝作淡淡的,去吧,去吧,又不是頭一回了,還用得着請示！

　　打發走了媳婦,孫大偉還是高興不起來,晚上,沒人燒飯,他自己又沒胃口,摸出一個蘋果啃了兩口,感覺像嚼蠟,“呸”的一聲吐出來,惡狠狠摸起電話。先打大哥的,說娘要拍婚紗照了你曉得嗎？大哥不置可否,拍就拍唄,村裡拍婚紗照的老人多了！孫大偉又打二哥電話,二哥更簡單,不就一張婚紗照嗎？讓她拍吧！孫大偉有點摸不清方向了,這鄉下觀念咋比城裡人轉變還快啊,拍婚紗照的老人多了,難道他們也學會玩黃昏戀了？孫大偉想得頭昏腦漲的,澡也沒洗,就爬上床,氣呼呼地拉過被子蒙頭生悶氣,娘要嫁人讓她嫁吧！大哥二哥都裝聾作啞了,我還能說啥？只要娘不說是子女們把她掃地出門就成。

　　第二天一大早,孫大偉還在半夢半醒呢,門鈴就響了一遍又一遍,由於睡眠不好,孫大偉臉上沒點顏色,孫大偉穿了衣服去開門,心說這人老了性子還急了。不情不願開了門,卻只有娘一人站在外面,孫大偉沖樓下探頭探腦望了幾眼,尋思這老頭倒還自覺,不好意思冒冒失失爬上來。正胡思亂想呢,娘一把擰住孫大偉耳朵,咋啦,趁媳婦不在家幹啥虧心事啊？瞧你這鬼頭鬼腦樣,一準有鬼！娘知道媳婦一準出門了,要不兒子不會來開門,媳婦是起早慣了的,娘說完還真摸到屋裡挨個檢查了一遍,邊檢查邊自言自語說,男人有錢就變壞,你要敢不學好,看我不拿你爹的鞭桿抽你！

　　孫大偉鼻子哼了聲心想,還有臉提爹,你這麼急着拍婚紗照還記得爹？但孝子孫大偉還是很有禮貌地說了一聲,還有一人呢,讓他也上來啊,免得人家說你兒子是不明理的人！孫大偉的娘愣了一下,還有一個人,誰啊？孫大偉擠對娘說,娘你別賣關子了,我后爹啊,好歹也得見個面啊！娘摸起門后的拖把就來打孫大偉,狗東西,你爹屍骨未寒,就想給娘找后爹,嫌我拖累你們啊！一拖把沒打着孫大偉,娘就坐在客廳地板上號啕大哭起來。孫大偉蒙了，湊過去低三下四問她，娘,您不是說要拍婚紗照嗎？不改嫁拍什麼婚紗照,您改嫁我當然就有后爹了啊！娘一聽孫大偉這麼問她,忽然就明白過來,明白了也破涕為笑了,你是昏了頭啊,瞎編排自己娘！我說的婚紗照是這啊。孫大偉的娘說完從口袋裡摸出一張黑白照片來,孫大偉一看,那不是爹和娘的結婚登記照嗎？娘不好意思沖孫大偉說,你朋友不是開影樓嗎,找他幫忙鼓搗鼓搗,弄成我穿婚紗照的模樣,你爹也穿上燕尾服讓他洋氣一回！鬧半天,您是想翻拍了再通過電腦合成啊,嚇我一跳！孫大偉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

　　翻拍的時候,娘在一旁叮囑了又叮囑,鬧得孫大偉很不好意思,他那朋友可是省攝影家協會會員呢。朋友倒是拍了拍孫大偉的肩膀說,人老了,是這樣的。

　　翻拍出來的照片是在春節時孫大偉送回去的,娘抱着婚紗照看了又看,不捨得放開。吃團圓飯時,娘沖他們三兄弟說,今兒我得趁你們都在,交代小三一件事！孫大偉一下子站起來,他想不通娘為什麼單單交代他,娘說小三你記性好,哪天我過世了,把這婚紗照給我裝進棺材里！孫大偉說別啊,留下來我們好瞻仰遺容呢！不行,娘打斷了孫大偉的話,很堅決地說,一定得裝進去！為什麼啊？孫大偉不理解娘為什麼會這麼固執。是這樣的,我聽人說了,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什麼也不記得了,有它跟着我,我好找你爹啊！頓了頓孫大偉娘紅了臉說，我跟你爹還沒過夠呢,要有下輩子,我還要嫁他！

　　孫大偉心裡一震,兩行熱淚滑了下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娘給他打電話那天晚上，他蒙上被子生悶氣時的一句氣話來,娘要嫁人讓她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