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臉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得得9

  臨床新來了一位病號,是位瘦小的老太太。身材不高齊耳短髮,瘦削的臉龐上架了一副老花鏡,幾乎擋住了半個臉。鏡片后一雙深陷的眼睛卻是炯炯有神,彷彿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內心深處。她得的病叫做腦動脈硬化,我父親得的是腦血栓屬於同一個科。陪她同來的是她的老伴,一位非常健朗的大爺。四方臉大眼睛,中等身材,喜歡喝茶,愛說愛笑。

  跟他們相處是件很愉快的事情,阿姨也是很健談善解人意,我們早晨起來一起出去吃油條喝米粥,在他們住院的前兩日里時光是快樂而祥和的。我父親喜歡吃肉,但是苦於囊中羞澀只能在中午的時候給他買肉包子吃。偶爾買一點豬頭肉改善一下。阿姨他們雖然條件寬裕卻也是很節省,也跟我們一起出去買包子吃。

  自住院開始照例還是那一套,病號們往床上一躺就開始掛吊瓶。一掛至少三個。護士們大約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姑娘,雖然表情不是很豐富,但是看着她們青春美麗的臉龐,潔白的護士服心裡是很舒服的。

  每日里挨完了針計劃着出去買吃的時候是大傢伙最開心的時候。這一日阿姨說是什麼節,應該吃包子。我說我爸爸喜歡吃驢肉餡的包子。阿姨他們也說好,就驢肉餡的吧。中午他們三個人每人吃了一個驢肉餡的包子。父親和大爺都沒事,阿姨一個包子沒吃完竟然感覺胃難受,想吐。見大爺扶了阿姨到廁所去吐,我們都各自吃了一驚,但是認為吐出來就好了吧。所以回來的時候阿姨喝了口水便又躺下休息了。

  沒曾想,只幾分鐘功夫阿姨便又起來想吐。這怎麼得了。害怕阿姨有什麼閃失,我們無計以對。在大爺扶了阿姨回來的時候,我催促大爺趕緊找醫生。可是正值中午,醫生們回家吃飯還沒上班。只有一個值班醫生不知道在忙什麼。問了護士怎麼辦,女孩子來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在阿姨第三次想吐的時候,我扶了父親去走廊溜達了一圈。等我們回到病床的時候發現阿姨和大爺都不在。但是當我們想坐下的時候。門口出現了驚人的一幕。阿姨被放在輪椅上,臉色慘白,頭無力的垂在椅子背上。眼睛是合著的。兩個護士跟大爺七手八腳地把阿姨抬到床上。大爺的表情極為慌張,音色發顫地解釋着。說他帶着阿姨到廁所去吐,沒想到阿姨彎着腰吐着吐着就向後張倒,廁所外延有個石階,她就從石階下直直地跌在瓷磚地下。當時他手裡擎着吊瓶,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阿姨已經昏迷不醒。

  這時值班醫生和護士都圍攏了過來。我心中着急,大聲地對大爺說,當時第二次吐的時候就應該打止吐針。大爺越急越說不出說來,倒是那個剛想出門的護士轉回頭拿白眼珠翻了我一眼,鐵着臉惡狠狠地告誡了我一聲,別說話!

  值班的醫生是個大約三十多歲的女子,姓甚名誰不知,我在她身後只看到她後腦上的一根馬尾辮。此時她那在潔白的醫生服里包裹的有些肥碩的身體看起來局促不安。“我剛剛看到大姨往衛生間去走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排便呢。一般來說,只要想去排便就不會再吐了。”醫生如此跟大爺解釋。

  大爺照舊什麼話也說不出,眼神慌亂,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這會兒阿姨慢慢蘇醒過來,有了意識,頭腦竟然很清醒,只是記不住剛才是如何跌倒的。護士不知道是接了哪個大夫的指令,過來給打上了止吐針。值班的醫生解釋完走了之後便再也沒回來。

  房間里我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大爺終於緩過神來。“這樣子不行啊,大爺,你應該找大夫問一聲該怎麼辦才好啊,這樣子怎麼放心呢,這突然的一跌,誰知道有沒有跌壞哪裡啊?”我跟大爺說。“奧奧。”大爺一疊聲的答應着,又匆忙出去找大夫。

  這會兒來的大夫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鼻子上駕着眼鏡,脖子上掛着測聽儀。看起來很年輕,但是頭髮卻很稀少,足見醫生們之勞心。大爺望着面前的大夫一臉懇求:“大夫你看該怎麼辦才好呢。”“觀察,觀察。”大夫望着臉色慘白的病號不急不慢的說道。大爺的心裡似着了火一般,面孔的線條開始往一起抽抽,“觀察,觀察?不用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嗎?外邊看不到的。”大爺的思路回歸清晰。

  年輕的大夫愣了一下,反問大爺:“你說給不給她做個CT檢查呢?”大爺終於忍不住心頭的怒火:“你們是做醫生的,我們是來治病的。你們是醫生你們知道該不該做,問我們我們怎麼會懂呢?”

  年輕的大夫賺了個沒臉走了出去。“這樣不行的大爺,憑我們指使不動那幫大夫的,他們不會拿我們當回事的。大爺你不是有女兒女婿嗎?找他們來啊!”這時屋子裡能為大爺出謀劃策的就只有我一個人了。阿姨是不同意女兒們過來的,她們都有自己的海參養殖場,很忙,怕分心。我暗暗地衝著大爺使眼色。快打吧。快打吧。大爺居然沒存女兒們的手機號。幸虧阿姨記得,我幫着大爺撥通了號碼通知他的大女兒。

  焦急地等待了半個小時之後,終於等來了阿姨的兩個女兒,和大女婿。此時距離阿姨跌倒的時間已經有一個小時之多。兩個漂亮的女兒,大的看起來很是幹練,二的看起來溫柔賢惠,都是一臉的緊張。大女婿哭出了聲,扯着沙啞的嗓子問丈母娘怎麼生病也不通知一聲?那四方大臉上的紅眼眶讓人看了格外的心酸。彪悍健壯的身體在屋子裡一站讓那屋子頓時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我和大爺一起把前前後後的經過跟他們講了一遍。大女婿抽完一根煙,便在那窗口處扯着嗓子打起了電話。“我說那個誰誰誰。我丈母娘在你們醫院住院呢!怎麼回事?沒人管啊!你不在?找在的過來看看!”說完便掛了電話。

  你別說,真是神了,就是這麼一個電話在醫院幾乎產生了電磁波一樣的效應。平日里幾乎見不到的醫院副院長,大小科室的主任,阿姨的主治醫師都被吸引過來了,後面門口還排了幾位護士。王副院長跟阿姨的女兒們逐一握手,自我介紹,然後春風滿面的詢問阿姨的受傷情況以及現在的感受。

  “現在她需要靜養觀察,我剛剛向家屬建議給老人做個CT。”阿姨的主治醫師也就是剛才那位戴眼鏡的小夥子,不失時機地畢恭畢敬地向這位副院長彙報情況。

  副院長較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向著家屬們說道:“做個CT檢查看看有沒有腦顱骨損傷,有沒有大面積的出血。再就是靜養觀察了。慢慢地讓受傷處逐漸自行吸收癒合。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你們放心現在老人看起來沒什麼大礙。”終於聽到了一個中肯的解釋,阿姨的家屬們可算緩了一口氣。

  讓人高興的是,再也不用我們出去請護士過來探訪了。每隔半個小時就會有一至兩個護士過來詢問病情。阿姨阿姨叫的可是甜,臨走眼神還會柔柔地在我們這個屋子裡多逗留幾眼。連我跟父親都跟着沾光,一口一個大爺的叫着。我特意留心了剛剛翻我白眼的那位,小姑娘竟然看我的時候低下了頭。

  大爺偷偷告訴我他大女婿的養殖場不是一般的掙錢,那錢都是用麻袋裝的,別說是這個醫院小小的院長就是這個市的市長也跟女婿關係非常的好。一下子心中釋然。

  小病房的氣息一瞬間從寒冷的冬季過度到溫暖之極繁花似錦的春季。

  所有人的心在那之後似乎都鬆了許多。

  但假如沒有那個電話呢?或是假如沒有這個電話之前大夫們護士們就如此盡職盡責,我慈祥的阿姨又將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待遇呢?又將是怎樣一種情形呢?這真是個善變的季節,在這個季節里晃動着一張張善變的面孔。

  作者張涵作於2011。11。21。山東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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