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侯千年的夢

　　題記：很喜歡一首叫《白狐》的歌，每次聽，都被它深深打動。常常想，這該是一種怎樣的情愫，該有怎樣的故事讓人和狐在這千年的時空里纏綿悱惻。今天，盡我所能，為其杜撰一段情緣。

　　紅色的庭院，群芳爭艷，紅色的窗幔，織錦綿延，紅色的羅帳，春光四溢，紅色的新人，羞澀纏綿……

　　歌台暖響，舞殿冷袖；鑼鼓喧暄，笙簫綿綿；賓客盈門，高朋滿座；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這是一個熱鬧的婚禮，婚禮的主角是你。

　　你擁着你嬌艷的新娘，目光如炬；你舉杯迎接慶賀的朋戚，春風得意；窗外，停泊着滿樹的喜鵲，屋內，鼎沸着甜膩的祝詞。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你的眼中搖曳純粹的幸福。

　　你的眼中搖曳着純粹的幸福啊，找不到一絲雜亂的溫柔。我蒼白的目光無力地在你俊朗的臉上遊走，疲憊的心紛紛碎裂。可否讓輕柔爽潔的風，捎一片我痛苦的思念，讓它晃動在你的迷離的眼前，讓我知道那些塵封千年的久遠故事，在你的心裡是否還殘留一絲一毫的碎片？

　　（一）

　　那是一個破敗的孤廟，殘垣斷壁，蒼苔叢生，你是一個落魄的書生，孤身隻影，寒暑苦讀，我是一隻靈性的白狐，千年修鍊，千年孤獨。

　　第一次邂逅，在那棵樹陰參天的古樟下。西風殘照，餘輝斑駁。你卷書昂首，苦吟得有些庸懶。我狐步輕搖，款款而過，輕柔如一陣涼風，你剎那清醒，定定直視，有幾分訝異，有一點痴狂。那水一樣的溫柔啊，就這樣無聲地滲進我每一個不設防的毛囊。我的心剎那間如小鹿狂跳，於是，我四肢發燙，我落荒而逃，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一種毒藥，從此竟讓我懂得什麼是憂傷，什麼是彷徨？

　　第二次相遇，在一個徹骨冰銷的晚上。風雪席捲，冷月空照，天地瑩白如晝。我被獵人追逐，被迫逃進了這座孤廟。你正蜷縮在一堆枯黃的乾草上，擁着一床僵冷的破被，艱難地和嚴寒抗爭。我們四目相對，你蒼涼如一枝荒樹，我蒼黃似一根枯草；你無言擁我入懷，用僵硬的手指梳理我雜亂的毛，溫暖我冰凍的腳。那一夜，我默默地細數你強壯的心跳，忘記了所有的孤獨，所有的恐慌。

　　從此，世界突然變得無比美好。春天的陽光溫暖得讓人心跳，滿山綴滿了金子似的光，我們在無邊的山花間盡情奔跑，我銜來一朵紫色的玫瑰，你把她插到我的頭上，你輕輕試去我額上的塵土，我伸出粉紅的舌頭偷偷舔舔你的手；夏天的涼風輕柔而舒爽，漫天的晚霞在遙遠的天邊燃燒，我們閑坐在茂密的樹陰下，我揀來一枚酸甜的野果，為你拂去一根黏附的野草，你磁性的吟唱驚走了一樹飛鳥，我卻在你的腳邊默默地欣賞，那綺麗的詩章啊，一點一滴滲進我繾綣的心房。

　　（二）

　　碧雲天，黃花地，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點點是離人淚。

　　中秋的夜晚，蒼黃的圓月孤獨地遙掛在中天，群山朦朧着一層近乎透明的薄煙，絲絲縷縷，撩繚繞繞，若隱若現，一如我纏綿紛擾的思緒。你端坐在破舊的軒窗前，時而低目凝神，時而昂首淺吟，時而奮筆疾書。如豆的燈光柔和了你臉上的線條，暈染着它的顏色，讓它顯得更為清秀俊朗。好想，好想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你，沒有聲息，沒有思緒；好想，好想就這麼永遠地擁有你，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可是，今夜我卻要離你遠去。回到那幽暗陰沉的洞穴，繼續我的修鍊。陣陣酸楚如海浪般襲卷了整個心房，迅速泛濫，瀰漫了雙眸，滿出了眼眶。輕移狐步，悄悄地把身體蜷縮在你冰冷的腳上，你用手摸摸我潔白的毛，臉上浮起了溫情的笑。今夜，我為你暖腳，來日，誰伴你長夜孤燈、風劍霜刀？今夜，你對我微笑，來日，誰憐我寒洞孤影，冷月長嘯？

　　夜闌珊，月將殘，狐聲陣陣催我還。最後一次偎你的懷，最後一次吻你的眼。你抱着我，久久地凝視着我的淚眼，那炯炯如烈炎的明眸啊，再一次灼傷了我的心，讓那個永恆的傷疤在孤寂千年的夜裡，結疥，脫落，再結疥……

　　月凄愴，夜露冷。叢生的荊棘，尖利的山刺，淋漓的鮮血，紛飛的眼淚。我凌亂的腳步瘋狂地奔跑，你悲憷的呼聲遠遠傳來，像根根厲劍，刺穿了我的耳膜，刺斷了我的神經，刺碎了我的心。再也沒有一種疼痛能蓋得過我此刻的心痛，再也沒有一種良藥能醫治我滿身的傷。

　　臨絕頂，夜已盡，驕陽普照，群山蒼茫，再也看不見那座破落的孤廟，再也看不見那株參天的古樟，再也聽不到你朗朗的吟唱。可是，你那雙烈炎般的明眸，每一分每一秒地在我的心頭燃燒，即使歲月輪迴，滄海桑田，都永遠不會熄滅。

　　今後的生命已不再重要，佛啊，誠心誠意地祈禱，能否用千年的生命去換取一夜，讓我和你共渡良宵？

　　（三）

　　夜深了，花閉了，鳥倦了，人散了。惟有一輪圓月依舊沒心沒肺地高掛在中天，灑一地零零落落的清輝。月兒倒也永恆，隔世千年，卻還晴朗如昔，可是事過境遷人非昨，不知你的心是否也有些許的落寞？

　　我一襲白衣，孤零零地站在一堆狼籍的殘紅里，喜慶的餘溫飄散在我的周圍，凝成一道透明的牆，阻隔着我與你的距離。涼風撩起了我的裙裾，讓它與我凌亂的發梢共舞。冷露遊絲般飄拂，滲進我的皮膚，冷卻着狂亂的心。

　　默默走進你的新房，這裡香風熏，春意融，紅燭搖，到處印刻着甜蜜的記號。那殘敗的孤廟，乾枯的黃草，破落的軒窗，它到底在那一次的輪迴里堆放？為什麼，錯過了那短短的一刻，你就把它們深深遺忘？

　　輕輕掀開你的羅帳，你的臉一如前世般清秀俊朗，也許今世的得意給你平添了無限風光，但是，隔世的才情是否還在你的心頭激蕩，那麼，那參天的古樟，如豆的燈光，為什麼就無法殘留一點點它們模糊的形狀？

　　悄悄拂過你的眉梢，你的眉峰微鎖，雙眼半閉，一如前世般沉思的模樣。那曾把我刺得遍體鱗傷的目光啊，它正對着那哪一雙迷人的眸子燃燒？為什麼，我用我千年的熱情，也換不回那段記憶的時光？

　　一滴清淚跌落，“啪嗒”碎在你的臉上。迷夢中，你睜開眼睛看我，那濃烈的目光，三分訝異，七分痴狂，一如當年邂逅的情狀。我的心再一次劇烈地狂跳，眼淚似狂濤。

　　燈已盡，夜闌珊，涼月滿天。

　　請你看着我，看着我雲鬢高蹺，柳腰曼妙，看着我蓮步輕搖，水袖長舞，看着我裙裾飛揚，衣袂飄飄，看着我為你最後一次舞蹈，看着我為你演繹我們的昨日和今宵。

　　風輕嘯，柳絮兒飄搖，那紛紛揚揚的落蕊，是為我伴奏，還是為我們哀掉？

　　你的嘴角開始微笑，可是你的眼睛里卻有濃霧在飄，你伸出手，張開你的懷抱，讓我的指尖伸進你溫熱的手掌。

　　就這樣和你牽手，就這樣和你守望，纏綿千年的傷痛，就在這一剎那全部釋放。真正的愛，何需山盟海誓，何需長相廝守？

　　曉風乍起了，朝陽初現。千年的生命即將耗盡，從此灰飛煙滅。我微笑地看着你的臉，今生不再有後悔。

　　殘夢驚醒的時候，請你將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