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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飛的手術刀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得得9

  這天,一對年輕夫妻走進仁愛醫院。那男的又黑又瘦,一副落魄相;女的挺着個大肚子,看樣子用不了幾天就要生了,二人相互攙扶着走進門診室,來到趙光普醫生面前。

  趙光普是仁愛醫院的手術專家,人稱“獨一刀”,不論是外科、內科、兒科還是婦科,他什麼手術都能做,是個全面手,以致發展到後來,動手術的事竟非他莫屬了。

  趙光普在孕婦的肚皮上三摸兩摸,就摸出孕婦三天後將要生產,不僅時間說得準確,還診出孩子的胎位不正,孕婦已不能順產,只能夠剖腹產了。“好了,先交押金住院吧。”小夫妻倆聽了這話,就要出去交押金,趙大夫又說話了:“不要去划價了,就把押金交到這裡吧,一共八千元。”

  “八、八千元……”小夫妻倆如聽天方夜譚,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生個孩子,要、要這麼多錢?”

  趙光普看着這一對落魄的夫妻,鄙夷地撇撇嘴,暗想:看來今天遇上不解風情的了。便生氣地說:“生個孩子當然用不了這麼多錢,兩千元夠了。可還有六千元紅包費呢,你們就非要我說出口嗎?”

  聽了這話,小夫妻倆嚇得渾身一哆嗦,一是因為白衣天使發火了,二是被那六千元的紅包費嚇着了。這時瘦男人彎了彎腰,乞求地說:“能、能不能少要一些?我們、我們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原來這對夫妻已經下崗三年了,兩人每月的生活費加起來才三百四十元,連吃飯都困難,這六千元的紅包費對他倆可真是個天文數字呀!

  “好了,別說了!”趙光普火氣更大了,“這是生孩子、動手術,一個人一輩子能動幾回手術,還有討價還價的道理嗎?趕緊交錢,後面等着交錢的人還多着呢!”

  見乞求不成,孕婦挺着大肚子站起來了,跟丈夫說:“我們走吧,到別的醫院去。”趙光普卻“哧”地笑出聲了:“去哪兒都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我還是勸你們留下來,仁愛醫院是一流的,我獨一刀也是一流的,到別的醫院也許紅包費還要高呢。”

  夫妻倆一下愣住了,兩張臉上一片蒼涼。他倆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當然明白趙光普醫生話的普遍真理,孕婦一下子趴在丈夫肩頭上哭了……

  “別哭,我們走!”突然那年輕丈夫目光一凜道,“離了鄭屠戶,也不吃連毛豬!”

  三天後的晚上,一個做截肢手術的患者的家屬請客,獨一刀趙光普又在鴨子樓狠吃了一頓,酒足飯飽回到家裡,這才想起三天前那對下崗夫妻。三天來,趙光普一直等這對夫妻到別的醫院碰一鼻灰后再來找他。多年行醫的經驗早使趙光普揣摩出患者的心理:既然哪家醫院都收紅包,那誰不找最好的醫生呢?他趙光普可是獨一刀呀!可今天是那對下崗夫妻孩子落地的日子,怎麼竟沒來找他?難道這次自己將這對夫妻的心理揣摩錯了?

  這時趙光普的心無來由地“突突”跳起來,跳得他有些發慌。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看來今晚是喝多了!便草草洗漱后,躺上床去睡覺。

  深夜裡,趙光普突然被一聲撞破玻璃的碎響驚醒,睜眼一看,一個蜷成一團像個球形的人已破窗而入,來到他面前。“你是誰?你要幹什麼?”趙光普大叫一聲坐起身。

  那人抬起頭來,瞪着一雙血紅眼睛看着他說:“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

  趙光普仔細看看他,似曾相識,但又怎麼也想不起來,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你。”

  “你錢迷心竅,當然認不出。”這人說著一把扯落了自己的褲子,露出肚子上有孩子嘴巴大的傷口,那傷口散發著臭氣,還淌着鮮紅的血!這人把一隻手伸進傷口裡去,拽出來一節闌尾。那闌尾上左右縱橫有六七道刀疤,腫得像一隻熊掌,趙光普一看那闌尾上的刀痕,即刻大驚失色——

  一年前,趙光普給一個患闌尾炎的青年動手術,上手術台時跟青年說:“今天做了三個手術了,手都麻了,而且天又這麼熱,這做手術可是累人的活!”以往趙光普把話說到這裡,患者即刻就明白了,可這次趙光普把這暗示都說了三遍了,年輕人就是不掏紅包。趙光普這才明白了,難怪這世界上有人當官,有人則只能當老百姓,眼下這年輕人可不就是個只長闌尾不長眼睛的傢伙嗎!

  趙光普見啟髮式教育沒有奏效,只好進行強制性再教育,一刀切開年輕人的肚子后,把年輕人又推到手術室外的走廊上來。年輕人痛叫着問為什麼,趙光普虎着臉說:“有一個比你更急的手術要做,你這小手術就先等一等吧!”年輕人晾着刀口在走廊上痛叫一聲,就有護士來給他打一支止痛針;再痛叫,再打一支止痛針,整整晾了四十分鐘,年輕人還沒醒悟過來。趙光普不由嘆了口氣,更明白為什麼這世界上有人能上天堂,而有人要下地獄了,才草草給年輕人割了闌尾。沒想因誤時感染,這年輕人落下了後遺症,人便佝僂着腰變作球形了。

  “這下你認出我了吧!”年輕人說完這一切,上前一把抓住趙光普的衣領。

  “那你,是來找我尋仇的?”趙光普要掙扎,可這球形的年輕人手就如同一把鐵鉗子,讓他怎麼也掙不開。忽然趙光普嗅到一股熟悉的福爾馬林氣味,再一看,年輕人手裡竟有了一把手術刀,冷光一閃,他感到自己的胸前一涼,一顆心被掏出來了。

  “難怪呢,”年輕人把他的心握在手裡,“這顆心早變成黑的了!”趙光普一看,自己的心果然完全是黑的,心的邊沿還長滿了綠毛,臭味撲鼻,他自己都感到要嘔吐。

  這時年輕人又鉗住了趙光普的胳膊,刀光再一閃,趙光普的動脈被割開了,又一股腥臭氣味傳出,趙光普即刻睜大了眼睛:從自己動脈里流出來的,怎麼竟是黑色的污水!“這、這是怎麼回事……”

  正在恐懼地叫着,青年又揮舞起手術刀,朝趙光普的臉上掠來:“既然你的心是黑的,血是髒的,那還要這眼睛有何用?”

  “不!不!”趙光普再要掙扎,才發現自己的雙臂不知何時已被一條繩索捆住了,讓他動彈不得。瞬間刀光再閃了兩閃,只聽“撲撲”兩聲響,趙光普的兩顆眼球像魚泡般跌落在地,還跳了兩跳。

  做完了這些,青年已累得氣喘吁吁,忽然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趙光普又驚又怕地叫道:“你已經報了仇了,你還哭什麼哭?”

  “我為什麼哭?你想知道嗎?”突然青年衝著趙光普道,“那好,我讓你去看!”說著站起身,狠狠踢了趙光普的屍體兩腳,拎起趙光普的眼球走出門去。

  飄飄乎乎地,便來到一間破爛的屋子裡。屋中燈火如豆,堆滿了臟棉絮的床上正躺着一個大肚子女人,汗流滿面,痛苦地呻吟,趙光普一下認出來了:正是三天前找他診胎的那個孕婦!

  “孩他媽你忍忍,你再忍忍,我來了。”黑暗裡這時又轉出一個人來,正是這孕婦的丈夫,那個又黑又瘦一副落魄相的男人,手中居然還拿着一把手術刀!趙光普一看就認出了:那是他的手術刀!這把手術刀割開過多少人的皮肉,為趙光普掙下了多少錢,他再熟悉不過了,怎麼它到了這個男人手裡?他拿它要幹什麼?

  這時男人走到了妻子床邊,卻怔住不動了。孕婦這時開口了:“孩子他爸,你就下手吧,我會忍住痛的……”

  男人持刀的手哆嗦起來。

  “孩子他爸,就別猶豫了,你聽,孩子急着要出來呢,也許還是個兒子呢!”女人痛苦的臉上故意做出一絲笑來,“其實這事也不難的,你看那些小貓小狗們生崽子,不都是自己給自己接生嗎。咱人難道連小貓小狗那些畜牲們都不如嗎?你就動手吧!”

  丈夫終於俯下身去,臉上的淚水“嘩”一下灑在妻子肚皮上,孕婦的肚皮一片水淋淋,變得又光又亮。丈夫的手術刀刺向了這張肚皮。

  “不要!”趙光普大聲叫起來,“手術刀還沒有消毒呢!”

  可那男人睬也不睬他。趙光普這才想起,自己的屍體在家裡,嘴留在了屍體上,他用眼睛說話別人怎麼能夠聽得見?一股血腥氣直撲過來,那丈夫已一刀將妻子的肚子剖開了,一個光溜溜的孩子正在肚子里蠕動,像是在水中游泳。

  “果真是個兒子呀,你快看!”丈夫抹一把臉上的淚水驚喜道,昏過去的女人被這驚喜驚醒過來:“那快、快把他抱出來!”

  “別!危險!”趙光普的眼睛又大喊起來,“你那臟手會感染她的,還有那一床臟棉絮!”

  孕婦的丈夫自然聽不見趙光普的話,已將手伸進肚子里去,卻怎麼也抱不出孩子來。“那、那臍帶還連着呢!”趙光普的眼睛再次叫起,他真的急死了,“別、別這樣呀!那紅包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呀……”

  可就在這時,只聽“啊欠”一聲,那丈夫打了一個噴嚏,噴嚏落在孕婦的肚子上,轉眼間就感染了,只見孕婦的肚子就像被硫酸腐蝕了一般泛起了泡沫,孕婦疼痛地大叫一聲:“別、別忘了給我們的孩子起名字!”喊完就睜着眼睛死了。

  接着又聽“哇”一聲,嬰兒心有靈犀地哭起來。可是只哭了一聲便戛然而止,小身子一陣痙攣后,軟軟死在了爸爸手裡。

  父親一下怔住了,過了一會兒,卻“嘿嘿”冷酷地笑出幾聲,又見寒光一閃,將那把手術刀一下刺入了自己心臟。

  “天呀——”趙光普的眼睛再看不下去了,竟奮力掙開球形青年的手,跑出屋去。外面漆黑一片,趙光普茫茫然找不到歸宿。突然燈光閃爍,一輛汽車飛速駛來,趙光普的眼球竟像兩粒丸子般直向飛轉的輪子下面撲去。只聽“撲撲”兩聲,微弱得像魚泡的破裂聲音,趙光普眼前一片血紅,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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