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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文/柏顏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小景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文/柏顏 標籤:才藝表演 遇見未知的自己

  我總喜歡站在窗帘後面,開出一點小小的縫隙往下面看。

  二十五摟的高度讓我如漫步在雲端。外邊的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而我的房間,因為密實的窗帘,卻是一片黑暗。

  我一直在想,想念一個人是不是跟光線有關,因為,在這樣寂靜黑暗時,我便會不停不停地,想你。

  01那隻白骨森森的鬼臉

  星期六下午我睡眼惺忪地就被安安從家裡拖出來,路上眼皮不安分地亂跳。

  第六感告訴我今天一定會發生不同尋常的事情,果然安安故意帶我在民眾樂園七萬八繞,等她停下來我已經頭暈眼花。猛地抬頭一看,才發現這裡民眾的三樓。頭頂上赫然寫着鬼城新主題“午夜凶鈴”幾個大字。

  本來我轉身準備開溜卻還是安安和周景年推進了火坑。

  但若不是這樣,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走進這種盛名在外的“鬼城”,也或許,一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你。

  當那隻鬼輕輕地拿下了面具,一張稜角熟悉的臉呈現在了我面前。

  林蘇和!

  沒有任何猶豫,當我看到拿下面具的鬼,瞬間便喊出了你的名字。

  就在那一刻,我這些年拼了命地想忘記的所有時光,像洪水猛獸一樣將我包圍,一瞬間,我便淚凝於睫。

  02你說人說謊的時候都會皺皺眉頭

  十二歲之前,我和你住在一個叫做富安的小城。

  但是那裡一點都不富裕,也不怎麼安定。整個城裡都是一排排老舊的土房子,中間偶爾也摻雜着兩層樓的小“洋房”,歪歪扭扭的老虎窗上長滿了爬山虎。而我,就住在二樓的那間被爬山虎遮掩得只能投進幾縷光的小房間。

  記憶里,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爸爸媽媽寄養在奶奶家。

  那所常年潮濕而陰暗的大房子,下面租給了賣廢品的外地人,上面只有奶奶和我兩個人住。上小學的時候,奶奶迷上了打麻將,每天下午和晚上都要到隔壁的大嬸加去搓幾把。

  大多的時候,我都很寂寞。但那時還不知害怕,直到有一天,有人在小城最邊沿的小型垃圾堆里發現了死屍。接着警察開着車子,轟隆轟隆地進來,抓着人就盤問。那件案子最後究竟如何我並不知道,但從那時起我再不敢一個人在天黑的時候走路,也不敢關燈睡覺。

  但是,這個小城偶爾會停電。

  我記得那個雨夜裡的一道閃電,燈瞬間就熄滅了。我握着手裡的鉛筆,頓時茫然無措,巨大的恐懼感席捲而來。樓道是黑黢黢的,我一個人不敢下去,只好把窗戶開得老大,所有關於鬼魂的傳說一併在我腦海里浮現出來,終於忍不住我開始對着外面瓢潑大雨和零星的燈光號啕大哭,直到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櫻寧,櫻寧!

  你躡手躡腳地穿過下面的廳,順着樓道跑了上來,我便一股腦撲到你的懷裡。

  那時的你,瘦小黝黑,卻有一雙有力的臂膀,你將我摟在懷裡,大人一般安慰我,寧寧不怕,你看閃電多美啊。像不像巨大的煙花。

  我愣了愣,傻兮兮地將頭轉向窗外,頓時一個驚天雷嚇得我尖叫出聲,你把我帶到床上,用被子緊緊將我裹在懷裡,別怕,好好睡一覺,等明天一早就能看見好美的彩虹。

  真的嗎?那時我怯怯地問你,你回應我的是堅定的,不容懷疑的眼神。

  那一夜我睡得很踏實,但早上睜開眼你已經不在了。我鞋子都不顧上穿,光着腳就打開窗戶,天邊的晨光亮得刺眼。

  更奇怪的是,當我去學校,卻發現你沒有來。

  富安城裡的孩子都在福安小學讀書,加起來可能不到五百人。當我去你們教室的時候,才聽說你請了病假。但有個男生卻告訴我,因為你媽媽的病又發了。

  其實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家被列為困難戶,大家看你時往往都是同情的目光,但都不敢明目張胆地關心你。

  是因為你那個精神有問題的母親,除了時常給鄰居搗亂,還曾莫名其妙地抱着人家的胳膊狠狠地咬。

  有一次我去找你,也被你母親抓傷了手。她擦着紅紅的指甲油,指甲老長老長,像個妖怪。當然,這樣的話我不敢對你說。因為更多時候,我遠遠地看見,你給她洗臉,擦手,換衣裳。但有時她連你也認不出來,因此你身上也會出現一些傷痕。

  那時我便會從奶奶的柜子里偷出紅藥水,酒精和紗布,學着電視里的護士那樣給你包紮傷口。

  有一次,我把你的手包紮好像一顆蘿蔔。問你丑不醜,你卻突然反問我,你覺得我媽媽漂亮嗎?

  我怔了一下,說漂亮。

  但你卻點點我的鼻子,你說謊,因為你剛剛皺了一下眉頭。

  我無法辯駁,你卻好像並不介意,你告訴我,其實她不發脾氣的時候很漂亮的。

  但我一直想問你的,這些年來有沒有恨過她。你的父親很早就離開你們,只留下一筆工傷賠償讓你維持生活,而你母親卻悲傷得不能自抑,不肯接受你父親已經離開的現實。連做母親的責任一併放下,你可曾恨過?

  但見你那樣眼神,我便知道,你始終愛她,哪怕她日後成為你最大的拖累。

  說實話,我並沒有近距離見過你母親不發脾氣的樣子,但我後來知道,她一定很美,否則怎麼把你生得這樣好看。

  初中的時候,你已經長成小小的男子漢,面容清朗。

  富安城裡好多大人都知道,寄養在奶奶家的我,其實爸爸媽媽工作都很好,他們每月都會寄回很多的錢。也是這樣,我的零花錢便是同齡人的好幾倍,理所當然地讓那些小混混兒眼饞。

  當我被堵在巷子口的時候,你像電視里的大俠一樣出現。雖然你個子不高,身體也瘦,但打架起來卻生猛得很,那些小孩子一會就全跑了,後來我請你吃了一盒玻璃糖。你感動得眼淚都要出來。

  我笑你傻,你卻說,這是你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這樣甜的糖。

  也許你不知道吧,無論何時想起你當時的表情,我都心酸得落下淚來,十三歲不到的你,究竟是因為看清了生活里的苦難,還是已經習慣,你黝黑的臉上總是帶着笑容。

  可你不知道,你笑得越憨厚,我就會越難過。

  03這樣漫長的三年,如今的你已是另番模樣

  脫掉了白色鬼衣和猙獰面具的你看起來很乾凈也很帥,出來的時候連安安都捅了捅我的腰,問我認識這麼一個帥哥也不早介紹給她認識。

  分開整整三年後,我曾幻想過無數次再見的場景,我想我一定會抓着你質問你這些年的去向,或者是什麼都不說撲進你懷裡大哭一場,責怪你這些音信全無讓我遍嘗孤單。但真到了這一天我卻像個啞巴,不會哭,不會笑,只是跟在你身後,長長的漢口江灘,我們走了一程又一程,不知疲倦。

  直到夜色闌珊,江燈次第輝煌。你才開口說,其實初二的那天上午,你也沒有去學校,所以並不知道我已經被父母接走的消息。

  富安到武漢,我在車裡哭了整整四個小時。

  那時的我們,沒有電話,沒有網絡,失散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第一個春節,爸爸把奶奶也接到了武漢,而那半年裡我寫給你的每一封信都像是石頭沉入了大海。

  其實我收到過你的信。你突然說,但只有一封,還是我在一個小混混手裡搶到的。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每次寄回的信都被他們偷偷拆了再銷毀,來報復我。

  原來如此。我輕聲嘆息。你側過臉來看我,目光溫柔深沉。

  那夜我們分手的時候,你寫給我一個號碼,告訴我隨時可以打給你,特別是在打雷閃電的時候。

  我點點頭,突然覺得那夜的景色,真的好美。

  第二天剛到學校,安安就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邊,快,老實交代,昨天的帥哥到底是誰?跟你什麼關係?

  我鄙視地看她一眼,說你曉得不,你八卦的樣子真的很醜。

  切,是周景年用一頓早餐賄賂我的好不好!她露出一副好像是周景年逼她吃了那早餐一樣的表情。關他屁事!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安安卻不平地敲了敲我了腦袋,人家可是辛辛苦苦追了你整整兩年!

  其實我想說的是,兩年算什麼,我跟你可有十二年!當然,我沒好意思開口,到中午我才跟安安交代一聲幫我請假。就飛奔去了民眾樂園的鬼城,想着要去給你一個驚喜。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膽子便大了許多,一路上我對那些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視而不見,直奔那個鐵籠子,一把托起地上那個爬着的“鬼”,大喊一聲“surprise!”,結果那鬼愣了愣,吐出一句,神經病!

  我窘得想一頭撞死,懨懨地逃了出來,問了你們負責人才知道原來你請假了。

  無奈,我只好找了公用電話亭給你打過去。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你才趕到我學校門口,為了賠罪,你答應帶我去吃飯。

  水果湖中學的貴族高中的名號那可不是蓋的,裡面的學生都是市裡省里的領導親戚不說,連周圍的飯館啊,精品店啊都裝修得跟商業中心街一樣富麗堂皇。

  選來選去,最後你看了一眼招牌上的漆都快脫落的“甜蜜蜜”中西餐廳,終於坐定。

  點菜的時候我並沒有注意到你臉上的表情,而是像以往一樣點了幾個我最愛吃的菜,也是這家店的招牌菜。

  我說你眼光真好,你怎麼一眼就看出我經常來這家呢?

  你卻有些皮笑肉不笑,說是嗎?

  我以為點的那些你都不愛吃,可上了菜,我只吃了幾口就飽了,倒是你吃得嘴都不帶停的,還一邊催我,你吃啊,還有這麼多呢!

  說實話你狼吞虎咽的樣子也很可愛,看多了周景年那樣吃飯都極有涵養的男生,我覺得你簡直是個尤物。

  然而在買單的時候,你卻沒有像周景年那樣瀟洒地丟過幾張毛爺爺,而是數着十塊二十皺巴巴的紙幣,半天都數不清楚。

  你甚至不敢抬眼看我,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尷尬。

  那一瞬間我才突然頓悟,這時卻摸到包里空空如也。當時你突然仰起臉像個被脫光衣服示眾的犯人,你說對不起。

  那三個字牽動你臉上的幾塊肌肉,它們瞬間僵硬。

  你一定不知道,看見你當時的表情我連抽自己幾個大嘴巴的心都有!

  這時我無意掃向窗外,突然看見一抹熟悉的影子,你等等!我說完便跑了出去。

  這麼早就吃飯,不是你的習慣啊。見我跑過來,周景年單肩背着書包,一臉詫異地問我。能不能借我一百塊錢?我開門見山。幹嗎?你管那麼多幹嗎,救人一命勝吃七顆葡萄,你知道不,快點!說著我就要搜他的身,誰知卻看見我的錢包在他手裡一晃。

  丟三落四!連錢包都忘了帶。他好脾氣地責備我。

  謝了!我搶過錢包就又跑回了餐廳,付了錢。

  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你一出來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櫻寧,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笑容頓時在我僵硬。分開整整三年,我以為如今的重遇,你會跟我一樣驚喜萬千,心懷感恩,可是你卻只是丟下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就消失在我的視線里,背影決絕得讓我心痛。那時我才突然明白,我缺席了你的生命,不是屈指可數的三天,而是三個漫長的三百六十五天。

  後來周景年痛心疾首地搖晃着我肩膀,你究竟喜歡他什麼?一個連你一頓飯都付不起的人,你能指望他給你什麼?他說,櫻寧,你知道的,我已經喜歡了你整整兩年!我能給你最好的一切!

  最好的一切?我仰起臉冷笑地看着他,這個身上穿的從來都是名牌,從小就含着金湯匙長大的男生。如果我不是今天的樣子,如果我身上穿的不是淑女屋的長裙,如果我此刻只是在巷子口被一群混混搶了錢包,推到在泥坑裡滿身污穢的樣子,你還會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你還會不會喜歡上我?

  也許是從來沒見過我這個樣子,周景年漸漸鬆開我的肩膀,一臉錯愕地看着我。

  對我來說,最好的就是我已經失去了整整三年的東西。我現在要去把它找回來。對不起,周景年!我在心裡說,轉身便進了電梯。

  二十五摟的高度,風從窗戶湧進來,輕輕撫過我的臉,如同你當初的溫柔。

  04有沒有那麼一天,全世界都停電

  你知道嗎,從那天起我就決定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事實上很久以前,我就覺得我們是同類。沒有父母的疼愛,也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我還記得,當你在餐廳里當著侍應生的面數着一張有一張皺巴巴的鈔票時,你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自從打給你的號碼再也沒有通過,我便開始逃課四處尋找你。

  彼時的我,離成年還有五個月。可是這些年,從富安到武漢,我已經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武漢的夏天有毒辣的日頭也有豐沛的雨水。儘管這裡無論電閃雷鳴都不會再停電,儘管這個小區下再大的雨都不會積水漫延過膝蓋,儘管這些年我擁有了數不清的花裙子和花不完的零用錢,可是你知道嗎,我覺得我的心裡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洞,每當電閃雷鳴的夜裡,我都需要一個擁抱將它填滿。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我最想要的,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有一個人能在這樣的黑夜守在我身邊,已經勝過所有。

  也許是我逃課的次數太多,學校終於請了我的家長。當著所有老師和同學的面,爸爸狠狠地甩了我一個巴掌。我已經麻木,事實上這些年來我與他們相處的時間很少很少,記憶里爸爸不是愛憐地摸摸我的頭,而是狠狠的巴掌。而媽媽永遠光鮮美麗,她只會給我買許多的昂貴衣服,偶爾溫柔地捏捏我的臉。

  你相信嗎,這些年。你是唯一一個那樣抱過我的人。後來,我常常雙臂環繞,閉上眼睛,假裝那是你。

  是我太貪戀那樣的溫柔,胸口緊緊相貼,那種心脈傳遞的溫暖,這一生,我不能忘記。

  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會傾盡所能將你尋找。

  這是當我明目張胆地要翻牆逃課,被周景年一把給拽下來的時候,對他說的一句話。

  我原以為他會覺得我無可救藥,但是我卻沒想到他會要跟我做個交易。

  他答應幫我找你,動用所有一切他能夠的力量,但條件是我不能再逃課,並且要做他的女朋友。他爸爸是市裡的高官,媽媽是酒店的老闆,所以我想他一定更像媽媽,連對待愛情都用這樣商業的手段。

  但是,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因為答應對我來說,只不過是點點頭的事情。

  三個月後,他果然在一間酒吧里將你找到。

  我驚喜之餘,挽着你的手打趣地對他說,他以後不做私家偵探真是浪費人才。

  他氣得臉色發青,拉住我的胳膊問,江櫻寧,你答應我的事呢?

  我淡淡地轉過頭,看着你的眼對他抱歉。

  是誰說,年少的愛情充滿了勇氣和血性,因為無所顧忌,因為歲月漫長,因為前途未知,所以就算被蒙住了眼睛也敢不顧一切地向前飛。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哪怕傷痕纍纍,也不會放手,也都會傻傻地相信,牽了的手就是相守!

  那天我拉着你去商場買了兩隻諾基亞的新款情侶手機,你驚訝地看着我。

  什麼都別管,你只要記得,我要跟你在一起,行嗎。我淌着眼淚在你懷裡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已經看見了爸爸媽媽發現家裡的幾千大元的現金不翼而飛的震怒,我其實想告訴你,我真的什麼什麼都不怕,只要你在我身邊。

  但,我終於還是被他們抓回去。他們搜走了手機,搜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錢。我還看見你被爸爸狠狠地抽了一個大嘴巴,你卻絲毫不閃躲,那種脆弱無力的眼神,後來每每出現在夢中將我驚醒。

  你看你多傻,還天真地以為他們是擔心你給不了我幸福,其實他們不過是擔心我們成為他們人生里無法抹掉的污點。當我爸稱呼你為要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在他心裡,我也不過是個日日跟他要飯的女兒。

  再見到你是我被軟禁了一個星期逃出來之後,工地上,你被石頭砸傷了手臂,打着石膏,像個粽子一樣掛在胸前。

  但你對我笑,眯着眼睛問我,櫻寧,要是我以後沒有手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那天我陪你一起去傳說的六角亭,武漢人喜歡在罵人神經病的時候說,這人是六角亭出來的。

  等我們到了那裡,我才終於知道這句話的來歷。我們在醫生的帶領下去到五樓,一路上的走廊都有欄杆,一道道的門鎖,一間間會發出怪叫聲的房間,終於你在506房間門口站住,偷過窗戶,我看見裡面那個被剃光了頭髮的女人。

  只是一瞬間,你便淚如雨下。你說,媽媽,我來看你了。

  後來你才告訴我,我離開富安的那一天,也正是你答應姑姑將母親送往武漢精神病醫院的那一天。你還告訴我,原本你要回來跟我說,從今往後我再去你家都不用擔心會被你媽媽傷到了,但卻沒想到,連我也在同一天離開了你身邊。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用盡全身力氣將你抱在懷裡,我說對不起,如果早知道的話,這一生我都不會離開那個小小的城。

  我在你的懷裡哭得不能自抑,口齒不清卻堅定地告訴你,就算你什麼都沒有了,你也不會失去我!你嘴唇微顫,終於答應我,從此不會再分散。

  醫院的頂樓,鉤過的手指,我便天真地以為這就是一輩子的誓言。

  然而現實就像一張網,我們單薄的羽翼掙脫不了,只能落入其中。

  05而我不再能為你唱歌,說你是我的

  那一夜,爸媽難得都在家,整整一夜,燈火通明。

  爸爸抽了滿地的煙蒂,媽媽落了一些眼淚。我終於頹然點點頭,嘶啞着聲音打了電話給周景年,求你,幫我個忙。

  也許從未聽過我這樣的語氣,他很快趕過來。我默不做聲地將他拉到房間,遞了一張紙條給他,照着這些句子,念一次!

  說完,我咬牙按下了錄音鍵。

  接着我把錄音筆交給了他,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放給你聽。

  那一夜,唯一在我腦海中晃蕩只有我媽找人來對你做的調查。我曾經以為你去“裝鬼”,你去工地搬運轉頭,你沒錢付我的賬單,都是因為你真的走投無路。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你竟不曾告訴過我,關於堅持要把你母親送去神經病院的姑姑,與你之間都有着怎樣的交易。

  是那些白紙黑字還有照片,才讓我知道你走投無路,你生活困窘的真相,只是因為我。

  因為我,你將母親送去了那個不是人待的精神病院。

  因為我,你卻拒絕了你姑姑許諾的,只要將你母親送進醫院,她除了承擔醫藥費外,還將負擔你的學業,甚至你今後的漫漫人生。

  然而,還是因為我,你從富安高中畢業以後就來到了武漢,那時的你不過十八歲,卻如此倔犟,無論你姑姑找過你多少次,你都不肯回去她的身邊。也許你將她的救濟當做施捨,但我知道你之所以選擇來武漢,只是為了尋找我。否則當你在“鬼城”里拉住我的手的那一瞬間。你怎會有想哭的衝動。

  你知道嗎,當我知道這真相的時候,終於崩潰。

  因為當我偷家裡的錢買手機給你,當我帶你去昂貴的餐廳吃飯,當我給你買衣服將你打扮成好看的模樣。我都以為自己是在對你好,甚至我幫你在醫院繳費,我都覺得自己在救你,保護你!就像當年你對我一樣。

  我以為在這樣冰冷的城市裡,只有我才能救你,帶你遠離那些塵土,骯髒,餿掉的飯菜,破舊的衣服以及卑微的人生。我曾以為有了我,便會讓你過得更好。卻是至今才知道,原來害你置身在污穢塵土裡,害你被人鄙視或者嘲笑的人,竟然是我!

  你叫我如何心安?!叫我情何以堪?!

  那麼——只有我消失,才是真正地“保護你”吧?

  可是親愛的蘇和,你能原諒我嗎?

  06後來的你喜歡了誰

  最後的你究竟是怎樣的表情,我無法猜測。

  是周景年告訴我,你聽錄音的時候只是怔怔地看着手機——那隻價值4000塊的諾基亞,是我送給你最昂貴的禮物。你強忍着眼淚對周景年說,櫻寧最怕打雷閃電的晚上,就算她嘴上不說,但你抱着她就會感覺她在顫抖。所以無論如何,請你一定陪在她身邊。

  說完你便倉皇離去。可你知道嗎,當我聽完周景年的轉述,我多想告訴你,這一生我只想你來擁抱我,只想你來給我溫暖。而我最後悔的,是我竟然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了你,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後來的我多麼慶幸,只有這樣漫長的回憶才足夠我回味餘生。

  那以後,我真的再也沒有見過你。只是偶爾,我還是會按下播放鍵,聽着自己強忍着眼淚說出的話。我說景年,我真的累了,我給了他那麼多錢,他卻還是在我面前吃着一塊兩塊的路邊炒飯,每一次光是聞到他嘴裡的味道,我都想要嘔吐。

  然後便是周景年的聲音,櫻寧,我早說過,他跟你是兩個世界的人,記得嗎,你以前覺得指甲里滿是黑色塵土的男生多噁心!

  放到這裡,我猛地按下停止鍵,順手將錄音筆扔了出去,在二十五樓的半空,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除了我,沒有人更了解你。

  有太過強烈的自尊心,你怎麼能夠承受我看不起你,你怎麼能忍受原來你在眼裡,是用“噁心”兩個字來形容。

  可是,你知道嗎,每當看見你雙手布滿塵土,每當看見你的手指長出厚厚的繭,接着磨破,流血,然後癒合,再重新受傷,反反覆復,我有多難過。

  你也從來都不要我的錢。你收下手機是因為你想隨時與我保持聯繫,你穿我買的衣服,是因為你不想走在我身邊太過寒磣,你陪我去吃昂貴的餐廳,是因為你怕要我吃路邊攤委屈了我,這些,我怎麼會不明白。

  就連兩年以後,我無意間在網上看見一家價格昂貴,卻評價極高的名牌韓包代購店,我看見你的簡介,便能一眼將你認出。

  你在店鋪簡介的最後一行寫,曾經你深愛過一個女生,卻因為連她的一個包都買不起而絕望離開,現在,當你擁有這家店,那個女生卻再也回不來。

  心猛地一震,你的字字句句都成時光的倒影,烙在我純白無瑕的年歲上,無法剝離。

  是的是的,那是錄音的最後的一句,你連我的一個包都買不起,你又能給我怎樣的將來?

  網吧里,人生嘈雜,終於忍不住,我轉過臉,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

  突然想起你對我說,你會像你父親那樣做個信守承諾的人,喜歡一個女生,就會對她好一輩子。那時我不信,還說你竟學會甜言蜜語。

  後來你告訴我,是因為在父親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跟你媽媽說了一聲對不起,沒能陪她到最後。那時你就下決心,像父親一樣,認定一個人就是一輩子。

  可是後來的你,究竟喜歡了誰呢。

  無論是誰,我猜她一定會很幸福。

  而我,疲憊不堪的十九歲,回憶充斥着我的生活,你離開以後,這個世界便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讓我歡喜讓我憂。你也永不會知道,我又回到了富安。陽光如流水一樣,傾瀉在泛着塵土味道的房間里。

  吱呀作響的木樓梯,爬滿青苔的牆面。

  但我已經不再害怕,哪怕是獨自在電閃雷鳴的夜,因為你說過,那是巨大的煙花美景,能遇見也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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