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吹過的南洋風

　　來東莞十多年了,少見像今天這樣的天氣,一會兒艷陽高照藍天白雲,一會兒卻是風起雲湧暴雨傾瀉.整整一天天氣都是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陰晴更迭,只有一樣沒有變,那就是整天都有涼爽的勁風,吹得宿舍樓的窗戶哐啷哐啷作響,窗外的大榕樹也是枝葉搖曳,演繹南國夏日難得的風情.

　　享受着這陣陣吹來的涼爽的風,難免想起兒時老家人俗稱的夏天的南洋風.老家夏天的南洋季風應該是在六七月的時候居多吧.時間上之所以有這個印象, 是因為刮南洋風的時候,總是在家裡差不多繁忙的夏收之前,那時還在做學生的我們正在享受着沒有作業的暑假. 在老家鄉下的堂屋裡, 坐在大門北側總是能感受到陣陣沁人心脾的涼風從村子南面的樹林中吹來,涼爽而又愜意. 家裡的父母或許半耷拉子泥巴的褲腿,地上一把黃豆秸稈掰着飽滿的豆子, 愜意的坐在小板凳上享受着農忙季節難得的閑暇時光. 年少的我們可能一本連環畫,或者一本借來的武俠小說,躺在家裡的竹涼床上. 而我們的姐姐或許在風中梳理着她們的長長的頭髮. 土坯的屋子外面, 偶有路過忙農活的鄉親近鄰,扛着鋤犁趕着水牛,丟下三兩句隨意的問候. 屋子前面的樹蔭下,我們家的雞正在悠閑的在啄食或者打盹, 豬欄里那頭小黑豬或許忍受不了飢腸咕咕拱着矮矮的豬欄門嗷嗷的哼叫着,幾隻漂亮的紅蜻蜓黑蝴蝶在陽光中愜意的晾曬着它們的翅膀.

　　記憶中的鄉下, 對青春懵懂的我們, 初春滿樹的嫩葉和滿村的鮮花, 仲夏綠油油的莊稼和涼爽的南洋風,相比晚秋空曠的田野和冬日蕭瑟的村莊, 一定是風情萬種記憶猶深,年少的我們那時正所謂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記得那時候,享受着徐徐吹來的風, 會好奇的問父母, 夏天這麼涼爽的風為何叫南洋風.父母也說不清楚,也真的難為他們了, 一輩子沒有讀過很多書和走出家門的他們哪裡知道這南洋風的來由,或許是祖祖輩輩這樣叫的. 在年少的我們的心裡, 幻想着這麼涼爽的風, 應該從村子前面幾公里遠初的那個很大的西汊湖上刮過來的吧, 夏天只有湖面上才會有這麼大的風, 也才有這麼涼爽的風啊. 那個時候不知道什麼叫季風, 也不知道南洋到底在哪裡, 或許是應該比遠方的湖更遙遠的地方吧…

　　今天, 我就在兒時遙望和遐想的南方了, 雖然我知道我所處的東莞並不是南洋季風的源頭,但比起老家鄂中丘陵地帶所處的大陸中部, 已經仍然是千里之外的南方了. 只是我依然不知從我窗外吹過的風, 一兩天後是否會吹過我的老家的小鄉村. 但我知道, 已經沒有人再守候在老家,躺在家裡的竹涼床上享受這徐徐涼爽的南洋風了. 在我離開老家多年之後,老家的小鄉村已經荒蕪人煙,村裡村外房前屋后雜草叢生, 就連最後一個孤獨守候在老家的自家伯父,也在十幾天前年事已高悄悄的走了. 自此以後, 老家的村子里將不會再有燈火炊煙, 不會再有雞鴨豬牛,不會再有夏收的忙碌奔波和入冬后的無聊慵懶, 往日村莊的生氣將慢慢湮沒在漫天生長的荒草中, 只是太陽依然與幾十年前一樣朝升暮落,只是這每年的南洋季風依然吹過田野,吹過村莊,吹過我過去的現在那些思戀故鄉的夢,風乾我在夢裡留下的欣喜的憂傷的淚.

　　年年歲歲風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不同的還有我們的村莊,還在迷失在流浪之途丟失了故鄉和人生的根的我們.

　　忽然,很想再聽聽去年網上很火的農民工組合旭日陽剛一唱成名的那首歌,春天裡.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會想,那首歌汪峰唱了很多年都沒有火,為什麼經過旭日陽剛翻唱后就爆火了呢.那首歌的歌詞和旋律都沒有變, 唯一改變的是唱歌的人和他們所代表的社會階層.

　　想到那首歌, 我總想起那個身材高瘦滿臉鬍鬚戴着大帽子的主唱王旭,想起他在舞台上仰望天空蒼涼動情的歌唱或者是吶喊,我想一定他所代表的農民工的特定身份和對這個社會的奮鬥受傷后的吶喊,把很多同樣命運的草根徹徹底底的感動了.我的耳畔再次響起王旭蒼涼憂傷的吶喊:

　　凝視著此刻爛漫的春天,

　　依然像那時溫暖的模樣

　　我剪去長發留起了鬍鬚

　　曾經的苦痛都隨風而去

　　可我感覺卻是那麼悲傷

　　歲月留給我更深的迷惘

　　在這陽光明媚的春天裡

　　我的眼淚忍不住的流淌

　　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裡

　　其實我也是跟所有背井離鄉的農民工一樣, 離開故鄉后一直在南方繁華的小城市中漂泊,期待着在這個城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給遠方的家和自己以慰藉.然後期待新環境的融入還有人生自我價值的實現和對故鄉的思念一直在糾結纏繞,如今漂泊已久卻是壯志未酬,依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現在似乎忽然明白了,前段時間看范明陳思成主演的電視劇<農民工>時,看到傷心處自己為什麼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流淚或許是為劇中人的多桀頑強的命運,也為自己.

　　想起前不久看過的一片文章,作者說自古以來人類同遠古祖先動物一樣就喜歡遷徙流浪.事實上人之所以選擇流浪不僅是出於天性,也出於命運,是命運把人送上了漂泊流浪之途.人的悲劇實質, 不完全在於總想達到目的地卻總不能達到目的的,而在於每一個人在選擇走向遠方到處流浪時, 又時時刻刻的惦念着身後遠處的家人,家園和家鄉.

　　其實無論選擇繼續流浪或者是決然回家,對現在漂泊中的我們都同樣艱難.生活的慣性或許會讓我們繼續選擇流浪和漂泊,選擇遙望故鄉和思念家人,把故鄉和童年的那些美好的記憶永運留在人生的夢裡.

　　正如春天裡歌詞所吟唱: 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時光里.流浪漂泊之途,人終究會老去. 但凡心中有愛,我想人生不會老無所依.

　　只是這年年如約而至的風,這夜夜輾轉無眠的夢,分不清夢裡夢外的前世今生,望不斷天涯的故鄉親人,久久徘徊不能回家的歸鄉路,回首處依然有一絲憂傷和苦澀留在心裡.

　　那麼,今天,就且讓這涼爽依舊的風,暫留住人生那些燦漫的美好時光,溫暖那些仍在漂泊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