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來去

　　一

　　要按世俗的眼光來看，我就是一十足的大傻瓜，大笨蛋。

　　放着苦苦奮鬥了十幾年才得到的副科級逍遙自在的職位不要，放着輕鬆清閑的活不幹，班不趕，跑得離家遠遠的，不管不看老婆孩子，來到一個紀律嚴明、任務繁重的地方，情願受着規規矩矩的框框約束和遭人呼來喚去的頤氣指使，況且職位比過去不高，權力也比過去不大，錢也不多掙，圖個啥？不是傻瓜不是腦子進水又是啥？

　　別人不是我，走與不走也不當我的家兒。別人不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思。別人不是我，更不知道我的困惑和煩惱。不管人家如何看待我的選擇，如何對我的捨近求遠舍易求難議論紛紛說三道四，反正，我是“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反正我是“千條路我不走，我選定了新目標，新方向”，依然決然離開了那個我朝夕相伴了近二十年在別人看來很穩定，依賴性很強，離開了就沒法生活的地方，來到一個新環境，一切從零開始，從頭再來，從新做起。

　　我走了，走得乾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毫不猶豫。我來了，來得令人出乎意料，來得令人不可思議。不管是反對我的人，還是贊成我的人，不管是理解配合我的人，還是討厭排斥我的人，都感覺這回我轉的彎比較大，我的選擇似乎有點唐突，有點冒昧。

　　二

　　來到一個人生地亦生疏的地方，要有一個熟悉適應的過程，有一個融入其中進入角色的過程。更有一個觀念轉變思路更新的過程。剛來那陣子，從生活習慣到工作節奏，從待人接物到溝通協調，還真是有點顧此失彼手忙腳亂，有點無所適從。就在年前，每到夜晚滿天星，我回到家，一家人團聚，和和美美吃飯，要麼你一言我一句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要麼逛超市逛街逛公園，累瞭然後有規律地休息；到了年後，年前年後不一樣了：到了晚上，一個人卻拋妻別子一百多里，蹲在僻靜的角落，沒了家人融洽親情濃濃的溫馨，沒了小子頑皮繞膝連連的嬉戲，空有一腔對妻兒遙遙的思念和祝福。設身處地想想，說沒有一點不舒服是瞎話。仰望他鄉明晃晃的一彎新月，沐浴着朦朧清冷的月光，心頭難免孤孤單單，湧出一絲絲惆悵，黯然傷神。

　　幸好，漫長的夜幕拉開，白天來臨，霞光萬道，工作上這事那事忙起來就把個人的喜怒哀樂拋到了一邊，就無暇糾纏、打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我在新地方乾的是我多年來比較喜愛，也比較擅長的新聞宣傳和文字采編，在我夢寐以求的領域馳騁、游弋。多年來，我對采編組織材料情有獨鍾，我對筆耕痴心不改，再苦再累我都心甘情願，毫無怨言。說實話，能夠展示我的強項，這也許正是我要選擇離開老地方的安逸舒適而情願奔波遠方的主要原因。

　　一個人，怕的不是繁忙，怕的不是勞累，怕就怕被冷落一旁不管不問，坐冷板凳的滋味實在難受。我承認自己不是很優秀，也有許多不足，但也還有很多別人所不具備所沒有認識到的出眾的地方，大千世界還有人能夠欣賞我，天邊還有一方我施展才華的廣闊舞台。不能幹自己喜歡乾的事，一天到晚在那裡渾渾噩噩消磨時光，在無聊的熬煎中度過，等到衰老等到奄奄一息直至停止呼吸，就是給你再多的工資，給你再多的錢，也無異於慢性自殺，也毫無意義，也於心不安。如果從良心的角度來衡量，就要於心有愧了。依靠別人憐憫仰人鼻息苟延殘喘太沒有出息，那種活法令人鄙夷，也遠遠不是我這個生性耿直襟懷坦蕩渴望建樹之輩所嚮往所能忍受的；憑藉自己的實力腳踏實地踏實實幹，站穩腳跟圖謀發展才是做為男子漢的頂天立地。

　　人是要有點精神的。我反對那種僅僅為了金錢而活命的人生態度。做為年輕人，四平八穩衣食無憂不可以成為不求上進的理由。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養家糊口、交際應酬是離不開錢的，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人除了金錢，還要有所追求，對實現人生價值有些想法，還要維護自身的尊嚴。如果理想破滅了，人生價值不存在了，尊嚴被踐踏了，再多的錢也就顯得毫無意義，毫不足道。

　　三

　　就在許多同事為我的選擇扼腕嘆息不已的時候，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在別人看來頗為複雜為難頗為難以痛下決心的一件事，我就這樣快刀斬亂麻簡簡單單轉眼間處理完畢。正如徐志摩的詩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也許我沒有徐志摩當年那麼多浪漫，但我有的是一刀兩斷的果斷和堅毅，有的是踏上新征程滿懷的信心和喜悅。

　　過去是組織主動，我被動接受派遣。與以往有所不同，這回我不再等組織的安排了，不再等人強迫，等人暗示，我想自己的事自己做主，開始主動出擊。我放棄了天天和老婆孩子團圓式的“孩子老婆熱炕頭”，放棄了別人夢寐以求的安逸和享樂，犧牲了更多的悠閑和逍遙，到遠方尋找我的夢想來了，到遠方營造屬於我的那片柔藍晴空來了。我不敢說也不能說自己原來受到了多麼不公正的待遇，不敢說也不能說原地方有多少不公平不合理。實事求是講，在一個地方來來往往上上下下了一二十年，喜怒哀樂相依相伴，培養出深深的依戀情結，大有難捨難分藕斷絲連之勢；但我總感覺呆在那裡放不開手腳，直不起身板，心情不舒暢，活得壓抑。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也沒必要深刻追究誰對誰錯的根源，反正我感覺自己的發展空間收到了嚴重的制約，我的進步困難重重屢屢受阻，更弦易轍就成為一種必然。世上好多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誰對誰錯，也很難分清誰對誰錯。我不想說原地方的多少優劣長短，只能說自己求同存異適應順變能力不強。再換個角度說，不是我非要離開老地方，而是老地方已經不需要我。我從骨子裡有一種不服輸的犟勁，總想有所突破，有所創新，有所進步。我要反思個人過失，將過去的所做作為所言所行統統過電影一般過一遍篩子，好的留下來發揚光大，差的撂得遠遠的，毫不可惜，重新振作起來，以圖東山再起，一展雄姿。那麼，我走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換換環境鍛煉鍛煉，也未嘗不可。

　　有道是“人挪活，樹挪死”。告別過去，昂首闊步或者說悲壯地走出去，走有走的道理，不走，也能找到許多堂而皇之的理由。有人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圍個窩窩不容易，輕易而舉不能換地方，“死窩挪尿窩”不如不挪。又不是老地方發不下工資養不活人了，又不是老地方混不下去了。按說，我不走，同樣可以繼續混下去，工資獎金待遇一樣不少，沒有人會攆我走。但要走的念頭一旦萌生，是要發芽、開花、結果的。況且我反覆思忖，要走就趁早，也不是荒唐透頂，也經過思前想後再三思量，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可行性。再說，男人離不開三間茅屋小家，不勇敢走出去摸爬滾打，不經風刮日晒雨琳霜打和雷擊，單憑着書本上極有限的東西，像小麻雀一般滿足於在一方狹小的屋檐下徘徊，如何能夠展翅高飛翱翔藍天？如何能夠增長閱歷、知識和才幹？如何能夠幹事創業？如何能夠砌築高聳雲天的高樓大廈？左右一個人功成名就的主客觀因素很多，縱觀古今中外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的成功之士，有多少是在家門口創業？不能說沒有，幾率很少，不佔多數比例。戀家，說好聽是有家庭責任感，說不好聽是一種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放不下的思想狹隘的小農意識的表現。

　　我才四十歲，正值中年，身體棒棒的，精力充沛，自我感覺業務能力也還拿得起放得下，人生的路還很遙遠很漫長，坎坎坷坷還會很稠。一切還不晚，還來得及。一個新的起點擺在我面前，我還猶豫徘徊什麼？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還年輕，從小在苦水中泡大，在苦難中掙扎，也不怕吃苦，不怕受委屈。別人能咽下的苦果，我咋不能吞下？別人能遵守的紀律，我咋就不能遵守？人不能太嬌貴，滿桌子大魚大肉葷素幾大盤子能吃，窩窩頭蜀黍糝紅薯麵糊糊沒有菜也得能喝下去。人的可塑性很強，適應性同樣也很強。太放縱太不經沖刷，不經折騰，對自己的成長進步很不利。

　　四

　　人要學會辯證思維。年輕人，離家遠，是壞事也是好事，既不利又有利。回家不方便，是少了看老婆孩子的機會，但別忘了：距離產生美。天天聚在一塊，夫妻親密無間沒有了新鮮感，容易產生矛盾，容易拌嘴，也會出現審美疲勞，隱隱也會萌生出一些不舒服。我還沒有走出多遠，不很遙遠的兩地分居，一周回去一次，這不正好應了“久別勝新婚”這句話？正好可以清靜一點，可以多讀書，多寫作。天天耳鬢廝磨，也早渴望品嘗獨立生活的味道，分開一段時間，多了屬於自己支配的時間和空間，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在條件許可的範圍內，大可隨心所欲，也不失為人生的一種樂趣！

　　2011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