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守侯_3000字

北國春城的冬夜總是來得特別早，王柯抬頭望望牆上的表，才16：40，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了。　

　　對面草原串城的大喇叭一如既往地唱着那首《美麗的草原我的家》，說是串城，實際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吃烤串的人多是站客，天雖然很冷，仍有幾個人圍着烤爐有滋有味的吃着各式的肉串。這個串城的老闆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來自大草原，從開業的那天起，一直就在放着這同一個曲子，已經快半年了，從來就沒有換過。王柯曾經跟那個長得魁梧的老闆交換過意見，說天天放一個曲子是不是單調了些，當時那老闆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但從那天起，雖然曲子沒換，但演唱者卻不再是一個人了。王柯聽得出來，像刀郎、西域刀郎、黑鴨子等等都在這裡做過“專場演出”。而此刻，正播放的是刀郎所唱的《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王柯聽了總覺得有些壓抑，氣總像喘不勻。　

　　王柯此時最不願意聽的一個詞就是“草原”，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後一段時間他會跟“草原”結緣，按公司那位副總的說法，他要到草原上開闢一個新的戰場，去接受鍛煉。　

　　到草原上去鍛煉？王柯走到窗前，使勁地關上窗子，將刀郎擋在了窗外。　

　　（二）　

　　已經是晚上6點了，張亞楠焦急地望着辦公室里那個圓圓的石英鐘，額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她實在搞不懂經理讓她等的這個電話就這麼重要嗎？她有幾次想提醒經理，讓你的客人打你的手機不就完了，為什麼非要打這個電話，但她始終沒有敢講，接電話可是自己的工作職責。　

　　叮鈴．．．．．．叮鈴．．．．．．　

　　“您好”，　

　　“找馬玉庭”，　

　　“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　

　　張亞楠把電話重重地扣上，伸手拎起桌子上的小兜子，她不想再等了。　

　　叮鈴．．．．．．叮鈴．．．．．．刺耳的鈴聲又響了。　

　　“您好”。　

　　“亞楠，我是劉菲”　

　　“您好，經理！”　

　　“今天晚上我要接待一位重要客人，你陪我去”經理說話的口氣總是這樣，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亞楠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沒有任何辦法。　

　　後來，亞楠跟這位經理來到公司旁邊的萊茵河咖啡語茶喝咖啡，直到八點半。經理等的客人根本就沒來，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客人。亞楠很無奈。　

　　在喝咖啡的過程中，亞楠給王柯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很快就過去。　

　　無聊的聊天，亞楠的情緒徹底變得亂七八糟。　

　　（三）　

　　張亞楠打來電話的時候，王柯的心情煩躁透了。他真想告訴她不要過來了，自己是一個被發配的人，所有的倒霉自己扛就行了。　

　　王柯是在得知自己被派往那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去做常駐業務代理時，心情就開始變壞的。在他看來，一切都是陰謀，就在十天前，他就跟那位副總講自己計劃年底結婚，那一刻他從那位副總的眼神中隱隱感到一死狡黠，那位副總一邊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一邊說“恭喜”，手心是濕的，他當時就沒弄清誰的手是濕的。　

　　王柯不得不反思自己了。　

　　應該說，在整個公司，王柯的業務是出類拔萃的，人緣也極好，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出眾而隨和，很多同事都認為他得到提拔重用是遲早的事。也許，問題往往就出在他太出眾了，這個社會，不夾着尾巴做人就會吃虧，王柯明白這個道理，他一向感覺自己挺注意的，不應該在這方面出現問題，哎，也許真的讓我去鍛煉鍛煉呢。　

　　王柯想得太累了，他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四）　

　　張亞楠在八點鐘的時候要離開萊茵河咖啡語茶，那位經理非要開車送她，她只好同意。　

　　大街上依舊車水馬龍，閃爍的霓虹燈執著地散發著自己的有幾分曖昧的熱情。　

　　（五　

　　）　

　　一陣敲門聲將王柯驚醒。十點四十分，他下意識地瞅了一眼牆上的鐘錶。　

　　門開了，張亞楠撲倒在他的懷裡。王柯的手觸摸亞楠的臉頰，全是淚水。“怎麼了，亞楠？”一邊開燈，王柯一邊扶亞楠坐到沙發上。　

　　“哇．．．．．．”亞楠放肆地大哭起來。王柯的心揪在一起，他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控制眼裡的淚水。大約十分鐘，亞楠終於停止了大哭，揉揉眼睛，“我．．．．．．沒事了，你不要替我擔心”。　

　　王柯再看張亞楠的時候，才發現她衣冠全亂了方寸，上衣的扣子竟然錯位了。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亞楠咬着嘴唇，一聲不吭。　

　　“到底怎麼了？”　

　　“衚衕里．．．．．．太黑了,我．．．．．．我摔了一跤”。　

　　“摔壞了沒有，讓我看看．．．．．．”　

　　“沒事的，真的，我沒事的！”亞楠幾乎喊着說，王柯愣了一下，把亞楠緊緊地摟在懷裡。　

　　窗外草原串城的歌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外面，果真漆黑一片。在這個不該如此漆黑的夜晚，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故事，應該發生的和不該發生的故事，在這樣一個夜晚都發生了，自然也包括王柯和張亞楠之間，所發生的這些事有的是註定要發生的。　

　　第二天，王柯趕往火車站的時候，亞楠仍然沉沉地睡着，王柯彎腰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拿起行李，輕輕關上門，走了。　

　　（六　

　　）　

　　這是2003年的冬天。王柯走到樓外，天上正飄着雪花，這是2003年的第一場雪，來得不早不晚，下得不緊不慢。　

　　王柯抬頭看看天，目光又落到路邊的路燈上，該死的路燈，怎麼一下[center]子全壞了，他在心裡恨恨地罵道。　

　　（七）[/center]　

　　現在算起來，王柯在那個草原小鎮已經整整呆了648天。這期間，他一次沒回春城。　

　　不是他不想回來，他是無法回來。就在王柯到那個小鎮后不久，一場車禍使他躺了整整一年，其中包括他昏迷的那一百二十天。　

　　直到現在，那個小鎮上的人仍然認為，王柯能醒過來，並最終活下來，是個奇迹。有許多人對王柯講，這個奇迹的出現，與一個漂亮的女人有關，只是，這個女人在王柯醒來的前一天，離開了那個小鎮。　

　　王柯認定，那個人一定是張亞楠。　

　　但是，讓王柯不可思議的是，從他醒過來的那天起，就與張亞楠失去了聯繫，所有可能知道她行蹤的人都聯繫過了，沒有人知道張亞楠到底去了哪裡。　

　　於是，王柯在他扔掉拐杖的第二天，又出現在春城，出現在他和亞楠工作的那家公司。　

　　等待他的，依舊是失望，而且是越來越徹底的失望。　

　　（八）　

　　張亞楠幾乎可以說是逃離那個小鎮的，她實在無法再呆下去。在醫院裡，有多少個夜晚，張亞楠守着昏迷的王柯淚流滿面，有時她甚至想，自己寧願這麼伺候王柯一輩子，只要他有呼吸，只要他人躺在這裡，一切足夠了。亞楠始終擺脫不了那個噩夢，她根本就想不到那位道貌岸然的經理竟是個偽君子、流氓、無賴，直到現在她仍然堅信一切都是陰謀，那個流氓、無賴設計害了她，在車裡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將她的幸福砸得粉碎，她覺得自己曾經精心設計的未來和幸福都離她遠去。同時，他又是多麼希望王柯早點醒來，她不願意看到自己深愛的人這樣被痛苦折磨。這種矛盾的心理，讓亞楠幾乎無法自持，她只有選擇逃避。　

　　讓亞楠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捆擾着她，她覺得自己是在賭博，或許，他懷的是王柯的孩子，否則，她寧願將那個小生命掐死。正是這些奇怪的想法使她決定生下孩子。她眼瞅着腹中的小生命急不可耐地展現着自己的身形，一件肥大的衣服已經不足遮擋住這一切，她逃離了草原。　

　　隨着一個小生命的誕生，張亞楠意識到，她的後半生將永遠地寄存在這個偏僻的小鎮，連同她的兒子，都將永遠地留在這個小鎮！　

　　曾經有一段時間，張亞楠竟然真的忘記了王柯，這一點她完全可以確認。那時的她，是那樣平靜，自己真正地、完全地融入了這個小鎮，她隱約感到，這也許是自己今後最大的幸福了。是啊，能夠忘記過去，永遠是最幸福的，尤其是忘記讓人心碎的過去。亞楠做到了，真的，她做到了。　

　　但是，這種幸福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看到了一則尋人啟事，她知道，王柯來找她了，她更知道，王柯一定會找到自己的。　

　　蹣跚學步的兒子在她的眼皮底下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兒子沒有哭，她自己哭了，哭得很傷心．．．．．．　

　　(九)　

　　王柯站在文化廣場的雕塑下等着,等着一個人的出現。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他相信，亞楠一定會看到那則尋人啟事的，也一定會來和他見面的。　

　　天空中飄蕩着各式各樣的風箏，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透出幾分頑皮，無所顧忌地飄來飄去。　

　　王柯始終弄不明白，自己和亞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相信自己，更相信亞楠。他每次回想起自己跟亞楠在一起的日子，總會有一種甜蜜湧上心頭，從大學校園裡的林蔭道，到春城的霓虹燈下，從羞澀地牽手，到熱烈地相擁，他堅信，亞楠永遠值得自己畢生相愛。　

　　所以，他會永遠地等下去。　

　　（十）　

　　文化廣場上的燈都亮了起來。廣場西側那面寬大的電視里正在播放《新聞聯播》。亞楠匆匆地從那台電視旁邊走過，在她面前50米的地方就是那座雕塑了。　

　　雕塑的名字叫《希望》。亞楠不知道，自己到這裡來，是不是為了一種也叫希望的東西。　

　　亞楠心裡最清楚，她來到這裡，無外是想驗證自己的一種假設，如果一切還如從前，也許．．．．．．也許沒有什麼也需。　

　　從雕塑的另一側走到離他不足2米的地方，從後面靜靜地看着那個曾讓自己魂牽夢繞的男人，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十一）　

　　王柯的心在某一個瞬間騷動起來。他分明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吹過來，那種氣息曾將他從死神手裡拉回來，引着他看到了陽光、鮮花，還有仍在天空飄蕩的風箏。他轉過身，目光立時定格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他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十二）　

　　當自己的目光與王柯的目光碰在一起的時候，張亞楠指導，她無法在控制自己。　

　　把王柯抱在懷裡，一串串的淚滴落在他的臉上，看到他慢慢醒來，扶着他慢慢站起來，在春城的文化廣場上，註定要發生一個痛徹心扉的故事，這個故事是真實的。　

　　張亞楠無法再隱瞞什麼，那個可怕的夜晚，那條漆黑的小衚衕和那輛黑色的轎車以及自己撕心扯肺的疼痛．．．．．．一切的一切，在那座名字叫《希望》的雕塑下，鋪天蓋地，一股腦地扔給了王柯。　

　　張亞楠想要徹徹底底地解脫自己。　

　　（十三）　

　　聽完張亞楠所講的一切，王柯感到自己嘴裡有一股鹹鹹的東西湧出來。　

　　他轉身走了，一句話也沒說。　

　　（十四）　

　　五天以後，在春城的電視廣告里又出現了一則尋人啟事，內容如下：　

　　“張亞楠及我最親愛的兒子，王柯將於本月二十日攜帶自己的全部家當——一顆滾燙的心，在文化廣場“希望”雕塑下等你們 ！我想早點回家！”　

　　（十五）　

　　草原串城早已經停業了，那個不大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間書屋。那個地方，再也聽不到那首《美麗的草原我的家》了。書屋裡很靜。　

　　張亞楠站在書屋的門口，看着忙碌的王柯，還有正端坐在小凳上看書的兒子，會心地笑了．．．．．．　

　　對於王柯來講，那三天的等待就是自己的一生，幸福的一生。 　

　　亞楠說，自己守侯的是百年的愛，她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