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本

　　父親離開我們有二十餘年了，我時常在夢中見到他，他依舊是那樣的侃侃而談，精神閃爍，如他生前的樣子，在我的記憶里我從來沒見過父親因工作的勞累，生活的窘迫，甚至是疾病的纏繞而萎靡不振或打不起精神來的狀態，父親瘦小的身影總是那樣的不知疲倦，那樣的精神飽滿，面對我現實的生活狀態，我是無論如何也學不到父親的樣子，更別提父親面對生活的那種認真和細緻的積極態度，我用一生也是無法學到的。

　　星期天的早上，我在家收拾東西時無意中發現父親遺留下來的一沓賬本，我隨意的拿起一本看了幾頁，頓時，往日的生活又一幕幕重現在我的眼前， 我發現賬本里除了記錄著每日生活的流水賬之外，每隔一段時間還用文字記錄著父親對我，對我們兄弟姐妹以及這個家的無盡的牽挂和關愛。

　　1976年11月16 日，今天是小兒子下鄉的第一天。

　　這一天父親陪着我走了很遠的路，他一直把我送到單位指定的接人地點，一路上父親幫我拿着行李，我幾次想從父親的手裡接過行李，父親總是用身子迴避着，我終於忍不住想從父親的手裡奪過行李，父親笑着說：這是在送我的兒子，行李再多我也沒感覺到累。看着父親那骨瘦個小的身體 ，我的淚早已流滿了心裡，因為那一刻我想起了父親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是無論如何也不不敢在父親的面前流淚的，這會使他對我更放不下心來，我更不願看到他為了我而操碎了心。

　　11月24日，小兒子來的第一封信。

　　記得大約是在12月初，我接到了父親的回信，這是我第一次和父親用通信的方式進行交流，父親除了關心我的身體之外，還給我講了很多實實在在道理 ，我記憶最為深刻的是，父親說：“你不論在哪裡，一定要儘力去學做一個好人，哪怕吃再多的虧也不要去計較，記住千萬不能做哪怕一點點違法亂紀的事，這一點我要重點向你說明，你一旦做了違法的事，勢必會影響到你的哥哥姐姐，影響到咱們整個的大家庭，你哥哥姐姐的政治前途都會葬送在你的手裡，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父親的這段話讓我至今受益匪淺，我在農村下鄉的四年當中從沒有拿過農民的一草一木，每年村裡只要一有到工地去的名額哪怕只要一名我也要爭着去，四年來我大部時間都在工地勞動，因此我每年的工分總是在知青裡面最多，至今我的身體都很健康，這正是我聽從了父親的話，從那時打下的良好基礎有着直接的關係。

　　1977年4月24日小兒子的生日。

　　那天我剛好回城在家，媽媽一大早為我煮了兩個雞蛋，父親說：“你吃完這兩個雞蛋，又長了一歲，人不能光張歲數，還要長本事，有時間多看看書，多練練字，今後總會用得着的”。我從那時起就練習着寫日記，一寫就是好幾年，我對寫作的愛好也正是從那時起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儘管我沒能因此而成為作家，但對我人生的歷練和成長有着不可替代的好處在裡面，我每每想到這些，對父親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思念和懷念，他是怎樣費盡心思的為我着想，為我擔憂，我也因此而想念着他老人家。

　　1978年1月5日，小兒子病重。

　　隔壁的村子里那天放電影，我和幾個知青一同去看，至今我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好好的我突然肚子痛了起來，那一刻痛的我實在受不了啦，只好任自己躺在土地上打滾，把和我一起來的知青們嚇壞了，他們趕快把我送到村衛生所，衛生員也不知所措，給我服了幾片止痛片，我才忍者痛回到了知青院，奇怪的是每次痛時吃幾片止痛片就沒事了，沒過幾天就不痛了，我很快就把此事忘記了。過年回家的時候，不知是誰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父親，父親就把這一天記在了他的賬本上，父親以他少有的難過心情對我說：你知道我有多麼的心痛嗎？我不敢想像我的小兒子那一刻是怎樣度過來的 ，說著父親留下了他難於讓我見到眼淚，我一邊安慰着父親，自己一邊為父親的流淚而流下淚來。

　　1979 年12月20日，為小兒子辦理接班手續。

　　大隊里大凡有一點關係的知青們都走了，只剩下我和一位女知青了，女知青嫁了一個農民，她想好了要準備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我是因為沒有關係，只有死等招工的名額，我下鄉時是知青組長，平時表現又好 ，帶隊的幹部幾次找我談心，他一心想讓我填寫一份紮根農村的表格，有幾次他以讓我入黨的名義，讓我把那份紮根表填寫了，我猶豫着沒有簽字，我想不通為什麼我表現得好，一到招工就沒有我，而那些調皮搗蛋的早早的都回城了，好在不久我就接到父親的來信，信上說：讓我做好回城的準備，他正在為我接班辦理退休手續，那一刻我沒有高興也沒有激動，我好像是在夢中，有好長時間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我真的接班回到城裡，我還時常做夢，夢見自己依舊在農村，在我那間低矮寒冷的小屋裡，沒黑沒白的等待着招工的名額，我是以一種懼怕的心理來拒絕知道回城的事實，就如同一個人想要得到自己做夢也得不到的東西一樣，真的得到了，反而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存在的。

　　1980年1月8日，小兒子工作的第一天。

　　這一天是全國人民難於忘懷的一天，不是因為這一天我剛參加工作，而是這一天是我們敬愛的周總理逝世的紀念日 ，時間過得很快，周總理已經離開我們整整四年了，每每想起他老人家，總會有一股暖流從我的心底里流出溫暖着我的全身，我長這麼大最讓我敬佩的人就是周總理，就在這一天我真正的走向了工作崗位，儘管是一個幾十人的食品加工廠，那一刻也足於讓我滿意了。

　　自從父親退休以後，我很少再見父親記賬了，父親的賬本也就成了壓箱底的舊物，在不知不覺中這一沓子賬本存放到了今天，我猛然想起，我的哥哥姐姐們都喜歡記賬，他們和父親一樣，把每日里所採買的東西一一記在賬本里，每一分錢的花費都顯得那麼清晰，他們的日子過的既節約又有結餘，這是他們學了父親的做法，而我從不去記賬，每到月底錢總是不夠花，我曾經和愛人商量過，我們也學着記賬，剛開始還可以，記不了多久不是記錯了，就是嫌記賬麻煩，記着記着也就不記了，一直到今天我再也沒記過帳。

　　父親留下的賬本不僅僅是一本流水賬，那裡包含着父親對我們全家人深深的愛意 ，也包含着他多少年來為我們所分擔的憂愁，我看到這一本本賬本，就如同看到父親那慈祥的笑臉，我不知有多少話要對他說，我不知有多少話要對她講，然而，父親早已遠離我們而去，我把父親留下的賬本一本本整理好，收拾好，就像我把對父親愛深深地珍藏在心裡一樣，珍藏好這一本本來之不易的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