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

　　??小時候，我抱着門前的一棵榆樹，仰起腦袋，透過樹枝望着天空，高一聲低一聲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時，家裡只有奶奶在納鞋底，而父母在百里之外的水庫工地上挑土。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父母回來了，母親把一個圓圓的月餅塞到我的手裡。我看了一眼，順手就丟在屋裡。奶奶嘮磕我時母親驚訝地望着我，而父親、我的父親彎下腰，去撿那個滾到屋角的月餅。他吹了吹月餅上的灰，然後就咬了一口，還滋滋有味地舔了舔舌頭，但是他沒有再咬第二口，然是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了起來，放在自己的枕頭邊。第二天黎明，父母又要走了。母親抱着我流淚，父親嘿嘿地笑着，把缺了口的月餅遞給我。這一次，我沒有丟。

　　??我上學了，母親幫我準備書包，還叮囑我路上注意安全、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那是一個晴天，我放學回來，父親正在幫我削一個圓圓的陀螺。當我踏上自家的院子里，他正在削最後一刀。見我回來了，就揚起皮鞭，啪的一聲，把那個茶樹陀螺抽得快速旋轉。是母親跑出來，接下我肩頭的書包，而這個時候，父親把皮鞭遞給我，然後背着鍬走出了家門，把正在旋轉的陀螺和一個夕陽滿地的院子讓給我。

　　??十二歲那年我學騎自行車，是媽媽扶在後架，跟在我屁股後面。而他抱了雙臂倚在門口，歪着頭看着。過了半個鐘，我歪歪斜斜地能踩了，他走出來，支開母親說，我來扶。我快速地踩了起來，發現自己學會了，於是向後掃一眼，想對父親表示感謝時，哪知後面並沒有人。心裡一慌，連人帶車我栽進了路邊的水溝里。母親跑了過來一邊扶我，一邊罵他言而無信，他橫了母親一眼，頂了回去：你懂什麼！

　　??我上大學了。他除了給我寄錢之外，沒有打過一個電話。而每次我打電話回家，一般是母親接電話。但是我總是感到他就站在母親的身邊，正在痴痴獃呆地聽我們母子對話。有時他先接了電話，總是說，你媽在身邊，你和她說吧。有一次我對母親抱怨父親不近人情時，母親解釋說，你父親就是那份人，你別往心裡去。這時我聽到父親涎着臉，在嘿嘿地笑。

　　??大四那年，我帶了女朋友回家，未到家門口，就被母親接住了。她接住我女友的手，高興地“閨女長閨女短”地說著貼心話。父親卻只是跑進廚房，準備起晚餐來。在忙碌了近兩個鍾之後，他叫了我們進餐廳吃飯。飯桌上的菜五顏六色，正冒着熱氣。這時我母親正把她24年前過門的一條紅絲巾扎在我女友的脖子上，而我父親卻兩隻手正解下圍裙，望着我漂亮女友的後背偷偷地笑。

　　??奶奶過世了，我回家奔喪。當鞭炮響起來的時候，戴了孝的姑媽和姑姑放聲大哭起來，而父親帶了我走向奶奶的棺木。他吃力地移開棺蓋，讓我見奶奶最後一眼。移開了，他讓出最靠前的位置給我，自己站在我身後。當我悲傷地望着棺內的奶奶時，他一隻手扶着棺木的一角，也從我肩頭灑下目光，落在奶奶似乎熟睡地臉上。在我簌簌掉眼淚時，他一個勁兒地勸我：別哭了，寫一篇祭文來表達哀思吧。

　　??今年父母準備回家時，我把一疊人民幣塞給母親，說你們回家過點好日子吧。父親連連擺手，說，不要，不要，我們可以賣菜的嘛。母親接了，他走到母親面前，低聲埋怨母親沒骨氣。出門時，他義無反顧地提起那兩大袋行李，走在最前面。上車了，我對售票員說我來買票，他一把把我推下車，大聲呵斥道：誰有時間等你買票？這車要趕時間。母親流着淚說再見時，他只是嘴角抽動了一下，想說點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只是向我揮了揮手。

　　??回了家，他給我寫了生平第一封信。他說，我今天上閣樓，看了看你小學和中學所讀的課本，一本也不少，只是上面蓋了一層灰。現在我已經清理好了，請放心。另外告訴你一個令人心痛的消息，你小學二年級的語文書被老鼠咬壞了封面。今天我買了一些滅鼠靈，準備為你報仇……信還沒有讀完，我的淚已經流了出來了：父親對我的愛一直都存在，只是要細細體會才能發現而已。

　　（作者：楊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