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絮語：詩興

　　上課鈴剛響，周老師就站在了詩詞班的講台上了。

　　周老師，五十多歲，臉上始終掛着淺淺地微笑，透露出文質彬彬的詩詞范兒的底蘊和在人生打拚中表現出來的睿智和老練，這從他小心翼翼的謙謙君子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據說他就是從某局的一個領導位置上退下來，受聘到老年大學當老師的。

　　每一堂課都有不同的內容，周老師都是用襄陽方言娓娓而談，引經據典，讓人感到十分親切真誠。他從初唐四傑、大曆十才子、唐宋八大家講到婉約派、豪放派等詩人、詞人，這對初涉詩詞的我來說，是一個系統的了解和學習過程。當然，這也是我來詩詞班的初衷。

　　聽的課越多，越感到自己詩詞知識的貧乏，我曾經和班裡李老先生和過一首詩《撒切爾夫人走了》，我似乎大義凜然地說出：“反共鬥士冷戰幫，愛恨交織柏林牆……民眾猶記新政苦，歷史終將論短長。”可平仄關係對不上，屬於出律。我不敢再對了，這對曾經出過一本詩集的我來說感到汗顏。田班長笑盈盈地告訴我，寫詩是“戴着鐐銬跳舞”，省里那些詩詞大家們寫詩，兜里都揣着一本格律書呢。

　　寫詩，是我從小就有的興趣。在那遙遠的小山村裡，連一般書籍都少得可憐，哪有詩詞可讀呢？雅興來了，就是吼幾句順口溜。比如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趕牲口……。文革時期，聽到的也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之類的詞語，唉，往事不堪回首！

　　我們為什麼寫詩？什麼是好的詩？答案可能是多種多樣的，但有一點是公認的，那就是詩必須真誠自然，發自內心，出乎至情。周老師講道：詩者，人之性情也。嚴老師亦云：練意、練字、練句，意境最為重要。我想是老師們多年來在作詩上下功夫得來的真切感受吧。要不哪有“此時更信吾土美，王粲歸來應做東”和“應知人惜花期短，故向枝頭百日紅”的名句呢？

　　古人們何嘗不是如此呢？趙明誠在外有了歌妓，李清照輾轉不能入睡，“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仙人乘鳳凰飛走了，而她“從今又添，一段新愁”。“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從一個故事的流傳就足以說明李清照的生活體驗不是一般文人所能體驗得了的。她將“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的婉約風格發展到了頂峰，以致贏得了婉約派詞人“宗主”的地位。

　　詩人們的詩還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喜歡王安石的《金陵懷古》，看到“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斜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就想起了秦觀的“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想起了杜牧的“水村山郭酒旗風”，想起了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等等，這些詩句，其曠遠清新的境界，雄健壯闊的風格，是那些“小園香徑、殘月落花”所無可比擬的。還有，全詞的重點在結句：“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此意杜牧也寫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絕不是慨嘆個人的悲歡離合，閑愁哀怨，而是反映了他對國家民族命運前途的關注和焦慮心情。

　　柳永是詩人中較為悲慘的一個。他少年混跡於煙花巷陌之中，中年才及第，晚年窮愁潦倒，死時一貧如洗，還是一班名妓們湊錢替他安葬。他自信多才多藝，放榜時卻名落孫山。他宣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再試成績雖然過關，卻被宋仁宗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至此，這個“自是白衣卿相”的才子，終究未能在官場上得志。可他“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詩句卻成為膾炙人口的千古名句。

　　說到愛國詩人陸遊，你一定要去讀《書憤》、《病起》，《游山西村》，他的真情實感，在那裡刻寫得淋漓盡致，他要表明自己的愛國熱情至老都是堅定不移，他要傾訴把生命和力量都交給國家去支配的壯志和宏願。那“白髮未除豪氣在，醉吹橫笛坐榕陰”的樂觀與自豪，那“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渴望效仿諸葛亮、施展抱負的悲愴心情，那“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老而彌堅、至死不變的愛國情懷，讓人不禁肅然起敬！

　　寫詩是要用典故的。沒有典故的詩詞是沒有什麼嚼頭的。李禹錫的“到鄉翻似爛柯人”句，“爛柯人”講的就是有位砍柴的人在山上看到兩位老人在下圍棋，他看了幾日圍棋后，回過頭來，猛然發現砍柴的斧子已經爛掉了。這句詩讀起來是多麼的值得回味，值得感慨！杜甫在《秋蘭》詩中有“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句， 紫氣東來指的就是老子騎着青牛，離開洛陽向西走去，在函谷關被仰慕老子已久的尹喜留住了三個多月，寫下了五千多字的《道德經》，在民間都尊老子為“太上老君”。

　　我最為欣賞的是周老師的《詠馬》，運用典故最多。從“悲鴻筆下弄千姿”到“猶期伯樂識天資”，八句就有七個典故、人物，而且詠馬不提馬，堪稱典範詩句。 還有王冕的《墨梅圖》，“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畫梅不言梅，他不說自己畫的梅花墨色清淡，卻說我家洗硯池邊的梅樹，受黑色池水的浸潤，開放出淡墨痕的花瓣，將畫梅當作真梅，意趣無窮。

　　我仍糾結于格律。老師講你就學寫古風吧，我知道，大詩人李白就寫了不少的古風。像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胡關饒風沙，蕭索竟終古之類，讀起來也是鏗鏘有力，震耳欲聾。但不是我輩能望其項背的。陸遊一輩子筆耕不輟，寫了九千多首詩，內容極為豐富，大部分還是以七古、七律較多。黃庭堅學李白，寫了不少拗律的詩，有點不符合平仄，但的確是意境很好的詩句。

　　一個學期就這樣過去了，我既寫不出符合格律的詩，又寫不出意境很好的句，只好作罷。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三日於襄陽夫人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