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輩的愛情

　　這是一趟短程車，卧鋪車廂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她活潑好動的小女兒。 女兒第一次乘火車，好奇得在車廂內跑來跑去，時不時地將發現的新玩意大聲講給媽媽聽。女人一直在扭着頭微笑看着不遠處的女兒，沒有說話。男人亦沉默地看着對面坐着的這個女人――轉眼，十年過去了，儘管她的容顏中已經充滿了歲月的痕迹，卻依舊是當年令他心動的模樣。 女人似乎感覺到了這目光，轉過頭來看着面前一直安靜着的男人。然後，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什麼都沒有改變，她依然美麗，他依然俊朗，那份珍惜依然鮮明，然而彼此之間，身份已經不同。她的女兒正在不遠處歡笑，他的小兒子還在襁褓中酣睡；她的丈夫在店鋪中忙碌着，他的妻子也正糾纏於瑣碎的家務。十年的光景，曾經一起編織過的夢，一起嚮往過的生活，再不是彼此攜手創造。身邊站着的那個人，也與對方毫不相干。 如果不是這樣的偶然，是不是已經將彼此遺忘在了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裡？十年後再相見，竟只剩下沉默與嘆息。多麼想問一句“你過得好不好”，只這一句，竟如此沉重。他，開不了口，一如當年的無法挽留，與她在熟悉的街頭擦肩而過，眼睜睜地看着她遠去，為他人披上嫁衣，過與自己再不相干的生活。 女人始終閉着眼睛，往事歷歷在目。那最後一次無奈的回首，在記憶中被無限地放大，放大，如此清晰。彷彿發生在昨天，卻已相隔十年。十年啊，她度過了怎樣的一個十年。結婚，生子，與丈夫一同經營一家小店，忙忙碌碌，生活無憂，平靜如水一樣，沒有絲毫波瀾。丈夫是個腳踏實地的男人，一直以來勤勤懇懇，不懂情調，不善表達，只是用一雙手為她們母女倆扛起了一片天。這就是她的生活，與愛情無關，沒有少女時的怦然心動，亦沒有什麼浪漫可言，只是在過生活，專心致志地過生活，踏踏實實。火車過了一站又一站，他們始終沉默着，彷彿一種默契。進站，下車，在出站口他們站住了。“怎麼一個人帶孩子出來了？”“在家沒事，所以帶孩子出來玩兩天。”“她爸爸怎麼沒有一起來？”“店裡邊的事情比較忙。”“我送你們到長途車站。”“……”就這樣，它們之間似乎也只剩下沉默。 男人給女人和她孩子買了瓶裝飲料，說是在路上渴了喝。還為女人的孩子買了一些零食、小玩意，然後送她們上了長途汽車。臨走時，孩子看到遠處一束薔薇色的氣球，嚷嚷着要媽媽買給她。男人快走兩步，買來了兩個，微笑着遞到了孩子手中。孩子高興地接過氣球，笑着說：“謝謝叔叔。”女人看看氣球，嘆了口氣，輕聲說：“她爸爸把她寵壞了。以後不要這樣，對孩子不好。”男人的臉上掠過一絲哀傷，又很快微微一笑，溫文爾雅，與十年前一樣。 車子啟動了，孩子對窗外的男人揮着小手道別，女人轉過頭去，再次閉上了眼睛。男人目送她們離開，直到汽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他們依然沒有道別，卻同十年前那樣，像是決別。人的一生當中，就是有那麼一些人，一輩子都生活在自己不遠處，卻不是與自己生活在一起…… 女人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身邊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的小女兒，微微笑了。“啪！”突然，女兒放在車窗邊的那薔薇色的氣球破掉了。 “破了……”女兒嘟起小嘴 “不要緊，回家讓爸爸再給買一個，好吧？” “讓爸爸給買個大氣球，買個不會破的氣球。” “嗯，讓爸爸給你買個又大又漂亮還不會破的氣球！” 小女兒自己歪着頭，想了想，笑了。 “媽媽，那個叔叔是誰呀？” 女人看着破碎了的氣球，輕輕說：“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