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望川、寂寞千年的等待

　　我，守着這三生石，伴着這奈何橋，熬着這孟婆湯，孤單一人看過了數千年的陰陽輪迴。世人稱我孟婆，而我手中的這碗湯，便是孟婆湯……

　　——文/靈馨

　　【壹】

　　孟婆，孟婆。可有誰知道世人口中的孟婆並不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忘川河裡的倒影分明是個清麗的年輕女子。也罷也罷，在這陰曹地府有誰會在乎是怎樣的女子讓他們忘卻了前生，抹除了記憶。他們所畏懼、憎恨或者期待的，不過是我手中的一碗湯汁而已。

　　這一日，我站在奈何橋邊，轉眼瞥見前方的曼珠沙華竟已是有花無葉，原來，竟又過了千年么？曼珠沙華是地府唯一的花朵，那紅似火的顏色是陰魂留在忘川河的記憶所染。而我，也僅能憑藉這千年葉落轉花開的彼岸花，方知道流年幾何。遠處，忘川河有船搖搖而來，想來，定是那陰差送陰魂過奈何來了。我轉過身，端起一碗湯。回身之際，便聽見男子淺笑低語：“想不到，世人所稱孟婆竟是如此佳人。佳人贈湯，在下三生有幸。”我略略詫異，抬頭望向他時，他已將湯汁一飲而盡。千年來，我見過許多不願忘記前世恩怨情仇的陰魂，見過傷心欲絕要將前世抹個乾淨的陰魂，然而，如此坦然飲下的，卻是頭一次見到。將碗交還與我，向我施了個禮，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上奈何橋。

　　那一次，恍若在平靜的湖面丟了一粒石子，縱使有漣漪，也是很快消失。而我，依舊日復一日的重複着工作。閑暇時，便靠在三生石上看彼岸花開。

　　【貳】

　　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當陰魂從忘川遠渡而來，我照例盛出一碗湯汁。看向來人，竟是他。然而這一次，他沒有笑着稱讚我的容顏，只是頹然的飲下，便離開了我的視線。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詫異自己竟然會記得他的容貌，記得當日的一切。

　　今日閑暇，想起那個頹然的身影，我稍稍猶豫便難得地走進森羅寶殿，偷偷詢問了陰差，方才知道，原來，他竟是要受三世情劫，而這一世，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回到奈何橋邊，看着眼前的曼珠沙華，我靠在三生石上想起同陰差打探的消息。情劫嗎？他的情劫定是個絕色女子，縱使沒有傾城之貌，也定是有過人之處。罷了，世間之人，所受情劫之苦的又豈在少數，我又何必為他如此掛懷。

　　我不知道時光是怎樣溜走，只是每日依舊重複着不變的工作，不同的是，我總會想起同他的兩次相遇。不知道下次再見會是什麼時候，不知道再見面時，他會如何。

　　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終於再一次站在了我的面前。當我將孟婆湯遞到他的面前，他輕扣住我的手腕，低聲問道：“可不可以，讓我記得她。”心裡，竟生生的蔓延出許多酸楚，看着手腕上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我不敢抬頭，怕看見他的眼睛，只是輕輕搖搖頭：“對不起，我，不能。”手腕上的疼痛驟然加劇，可，只是一下，便見那大手無力的垂了下去。終究，他，還是飲下了我親手熬的孟婆湯。

　　第一次目送他走過奈何，我輕撫着手腕上的紅印，三世情劫嗎？那麼，還有一世吧。

　　【叄】

　　數千年不變的生活，終於有了期待。期待的，不過是與他的下一次相遇而已。每一日，我都站在三生石旁，眺望着遠處忘川，是否有船而來。因為無法得知時間過了多久，我能做的，便只剩下每日張望。終於，在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的期待和失望后，他再一次的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緩緩而來，在我面前站定，“想來，你便是孟婆了。一直以為會是位老婦人，沒想到，竟是如此女子。”我不知所措的站着，竟覺得臉頰隱隱發燙，只能站在他前方聽他繼續說著：“這一世，我與影兒無緣，希望來世我能記得她的音容相貌，讓我能在茫茫人海尋到她，共結連理。可惜，如若飲下這碗孟婆湯，怕是來生找尋影兒更是渺茫。”影兒，便是那個女子了嗎？我抬起頭，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睛，那裡有着對另一個女子濃重的愛和不舍。轉過身，我盛了一碗湯汁，另在里融了一片彼岸花瓣。將湯端到他的面前，我輕聲說道“若是有緣，來生你定能與你所傾慕女子白首到老。”他略略搖頭，卻終是笑了笑，“但願如此吧。”便飲盡孟婆湯，走向奈何橋。

　　當陰差向我走來時，我便知曉，終究是瞞不過。我跪在森羅殿，心裡想的卻是，這最後一世的情劫，他定不會如前兩次那般痛苦。彼岸花，辭世之人記憶所染，我將它融入孟婆湯，解了遺忘那味葯。想來，來世，他定能尋到他的影兒。我靜靜地聽着判官宣讀着閻王的旨意，減我陰壽，奪我容顏。當我從閻羅殿回到忘川河邊，看着水中的倒影，青絲不再，容顏不返。我笑了笑，這下，孟婆，便真的是孟婆了，如若再見，他定是認不出我了吧。

　　【肆】

　　年華如水，匆匆逝。彼岸花終於凋謝，花落葉生的那日，我又一次見到了他，如初見時的那般洒脫坦然。他向我施了個禮，接過我手中的湯汁，一飲而盡，走向奈何橋。第一次，他回過頭，看向我，問道：“敢問，曾經在此的那位年輕女子如今身在何方？”驀地，手中湯碗恍若有千斤重，讓我握不住，端不穩。我轉過身，不再看向他，“她，去了很遠的地方，以後，不會再回來了。”隱隱聽到一聲嘆息，隨之而來是他的聲音：“老人家，如若有機會見到她，請代我向她道聲謝，而今我已飲下孟婆湯，怕是不會記得。”當我轉過身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終究，是難相認，難相憶，既是如此，倒不如，彼此相忘。

　　我盛出一碗湯，看着這數千年來自己熬的湯汁，一飲而盡……

　　我，守着這三生石，伴着這奈何橋，熬着這孟婆湯，看過了數千年的輪迴。我唯一的記憶是給在奈何橋上來來往往的幽魂送上一碗孟婆湯。每日，我都在奈何橋邊熬湯，閑暇時，便坐在忘川河邊看着彼岸花開，就這樣，花落葉生，葉逝花開，匆匆又是數千年……